沈玉夏的烧退了,车厢的人也都为此感到开心。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朴素,他们又都是些少年少女,还是同病相怜的少年少女,见着瞧起来才八、九岁的沈玉夏的病真的好了,中午时还能自己吃饭了,便更开心了。
“要回家了,是要健健康康的回呀。不然到了那里,还会被嫌弃……”
一个少年原本是笑着的,可说着说着,语气中又带了一丝哀愁。
其他少年少女,脸上也是如此。
他们先是被身为知青的父亲或母亲丢在家乡,后又被在家乡的母亲或父亲给送上了火车。无论送他们上车时,亲人们是如何说,这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好,只有做了城里人,才能有出息,才能拉拔老家的人,才能算得上是顶天立地,走出了农门……可,舍弃就是舍弃。
对于十来岁的他们来说,就是被舍弃了两次。
现在千里迢迢的去寻找另一位至亲,他们又会面临什么?
现在已经是1984年了,走得早的知青76年、77年就走了,走得晚的,前两年也都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们会没有再婚吗?
那个说要帮助他们的“善人”,内心真的是存着善意吗?
车厢里的少年少女都迷茫了起来。
就连重生回来的林玉浓,也忍不住有几丝迷茫——阿爷和阿叔他们,迫不及待的要送她上火车,真的是为了让她去沪市找她的妈妈,过有出息的生活,还是,找一个“为她好”的名义将她送走,好教阿爸能另外娶妻生子?拥有一个完成的家庭?
只有沈玉恩和丛夏半点不迷茫。
沈玉恩知道,阿妈已经为了她们姐妹舍弃了很多了,这次之所以会决定送她们姐妹出来,也是因为阿妈一直没能给继父生出个孩子来,继父喜爱阿妈,舍不得和阿妈分开另外生个孩子,可内心也想有自己的血脉。就听信了他的兄弟姐妹们的话,说要过继个男孩子到家里,然后和沈玉恩结婚。
俩孩子结婚了,生下的孩子,既拥有继父的血脉,也拥有阿妈的血脉,继父当然是愿意的。
阿妈对这件事是两可之间,但在发现他们选出来的人是其中最混混的一个后,立刻就反对了起来。
阿妈是个温柔有主见的人,她的反对也是温和的。
恰好这时有了那个善人的资助,阿妈果断表示,要收养过继子,最好还是收养个年纪小、不记事的。
至于她的两个女儿,趁此机会正好送去沪市。沪市是大城市,再怎么着,去沪市给人洗盘子,也比在家乡赚钱多。她和继父可以过继个年纪小的,等着孩子长大了,还有两个在大城市的阿姐可以帮衬一把,无论是去大城市,还是在家乡,都有好日子过。
而她和继父,到时就真的能“享清福”了。
总之,这饼子能画多大,阿妈就画了多大。最后真的让继父心动。
阿妈也顺利送她和阿妹上了车,还给她们的包袱里塞了不少东西。
只是,沈玉恩在最后和阿妈拥抱的时候,听到阿妈说的话了——照顾好你和你阿妹就好,除非真的过得好了,不要跟家里联系!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也一直都能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家里!如果有可能……一定要做人上人!要过上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几辈子都过不上的好日子!
阿妈……是真的爱着自己和阿妹的。
且阿妹是早产,身体一向不好。在家乡时,最好的大夫也只能让阿妹养着,少活动。可是这病如果去大城市的话,或许就能找到好大夫,让阿妹也像个正常人一样了呢?
沈玉恩心里是这样想的,面上却只是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她又想了一会,才站起身来,拿着水壶,像是要去接水,在火车狭窄的走道上,忽然被不小心绊了一跤,沈玉恩轻轻“啊”了一声,险些扑倒在一个正闭目眼神的少年身上。
那个少年,说是少年,其实已经20岁了。是他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
秦柱猛地睁开眼,手脚利落的想要接住扑过来的少女时,才发现少女已经自己撑在了她的座椅把手上。
只是水壶的水洒了一些到他衣服上。
沈玉恩站起身,小小的惊呼一声,道:“秦大哥,是我不好,你去厕所把衣服换了,我给你洗洗吧。”
少女俏脸微红,更像是山上红艳艳的山茶花了。
撬动了人的心弦。
秦柱黑脸微微发烫,忙起身道:“不打紧,我、我那条干毛巾垫垫就行了。”
又一看就瞧见少女偷瞄的看了他一眼,秦柱心中微微一动,就道:“玉恩妹子是要打水是吧?我也去。咱们一起。”
中午了,周围人都迷迷瞪瞪的,因此没怎么注意。
沈玉恩就和秦柱一前一后走到了烧热水的地方。热水还没开,二人就低声说着话。
秦柱长得并不丑,人高马大,朴素中带着宽厚,只眼睛里透着几分精明。
沈玉恩瞧了他好几眼,秦柱胸膛挺得越发笔直了。
沈玉恩小声道:“秦大哥,不瞒你说,我阿妹身体不太好,已经10岁了,瞧着也就8、9岁的样子,还干不了重活。我阿爸也离开我们家乡有十年了。我是真怕……真怕找到了阿爸,阿爸瞧着我年岁正好,干两年活,就能随便找个拿得出高额彩礼的人把我给嫁了,肯留下我,不肯留下阿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