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娟沉默,接着又笑想顺带过去:“没什么,就问问你考上大学前的事情。”
“你没和他单独吃过饭?”
罗美娟皱了眉,也觉得今天这小子有点反常:“我吃饱了撑的,要和他单独吃饭?”
“那,那黄辉呢?”
罗美娟敛了神色:“你问这些,什么意思?别吞吞吐吐的。”
“我没什么意思?”何玉峰低着头,“那个暑假,黄辉本来不想带我去参加比赛,为什么后来带我去了,还没收我钱?”
“我不跟你说过,我有个姨父在玉河教育局里。”
“我不信。”
罗美娟也生气了,转身就往外走:“不信拉倒。”
何玉峰抓着她手:“那秃鹰呢。”
罗美娟回头过来,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何玉峰。何玉峰不敢对视,低头下去,看着自己脚尖:“秃鹰,你总不会不承认了吧。”
两人在房中间站着,都不动,罗美娟问:“谁跟你讲的?”
“我自己看见的!我想一个下午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秃鹰在一起,为什么又要照那些照片!”何玉峰突然朝她叫嚣,要许多的词语才能说清楚他现在的感受,愤怒羞愧耻辱悲伤绝望,他全都有。“我在木头堆里捡到那张盘,我以为是自己的,可没想到那是你的。”
罗美娟坐在凳子上,看眼前的少年在她面前痛哭咆哮。她只能做微不足道的解释:“我只是想要秃鹰去救你。”
何玉峰根本不接受。他没法接受,一旦接受了,就得接受那个无能懦弱的自己。
“我还想起来了,罗老师,秃鹰对你就是不一样。那么凶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就只会弓着腰笑。”他反讽:“秃鹰他很厉害吗,他摆平了,把我捞出来了吗?罗老师,我不要这个,我宁愿坐牢,把牢底坐穿。你这样讲,是想让我明白,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付出,你用色相才换来的,对不对?你想要你的恩情压垮我,是不是?”
最后那一句话,好重的分量,让罗美娟哑口无言,只能掩面垂泪。那天小林老师请她吃饭,她以为就是食堂里凑合一顿而已,没想是师大用来招待贵客的雁湖楼。
两层的红砖小楼,临窗还靠着湖。那么大的阵仗,她脸都吓白了。一楼上到二楼,短短二十多步阶梯,她扶着栏杆挪上去,想就当是世界末日吧。她给自己打了预防针,结果却没事。大城市里的教授老师世面见得多了,对于她和何玉峰的事情,只说少来师大,注意影响。这让她了却一桩大事。所有人都知道了,无所谓遮掩躲藏,她可以放下心来,努力教书挣钱,跟何玉峰,还有桃子,像一个真正的三口之家。
可是,世界末日总会在人觉得放心美满的时间到来。“你想要你的恩情压垮我,是吧。”他们给了彼此那么重的包袱感。
何玉峰自顾的全吼了出来。他喘着气,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角的折叠桌上。睡多了,头开始晕,他的手按在桌子上,想撑住身子。没想折叠桌受了大力气,桌脚翘起,向旁边划去,何玉峰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后脑勺就撞在桌脚上。他赶紧爬起来,觉得头晕加剧又很恶心,刚想开口,打了个饱嗝,中午吃下去的东西都给呕出来了。
罗美娟吓呆了:“阿峰,你撞到哪里了?”
何玉峰脱下脏衣服,回床上躺着去了,嘴里还喃喃自语:“罗老师,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过了一会,罗美娟递水给他喝,他又抓着人手说:“如果我真的有本事,罗老师,你一点罪都不用受。”
何玉峰毫无预兆的发烧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近疯魔成痴,整天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那样子,就像是年轻十几岁的何贵雷,千里迢迢远赴广东,目睹老婆打工挣钱的事实背后回来的惨样。罗美娟听李嫂说过,就这样躺着,跟个活死人一样,喂口饭就吃饭,喂口水就喝水,三个月才爬出家门。可爬出家门也不一样了,之前那个逢人就笑眯眯,把老婆当宝宠的阿贵死了,死了。
他躺在床上当干尸,罗美娟就蹲在墙角小声的哭泣。她没有去补习班教课,桃子这两天也交给王奶奶带。她多希望,抬眼的那一刻,那个善解人意的少年回来,那个知她心中千般滋味的少年回来。
桃子想念妈妈,偷偷从王奶奶那边回来。这屋子里的沉重氛围,她不喜欢,只想让妈妈抱她出去玩。罗美娟推她:“桃子,去爹爹那里,让他起来吃饭,吃完饭带桃子去公园里玩,好不好?”
床上的人听耳不闻,桃子望了一眼床的方向,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何玉峰怎听得见旁人的呼唤,他正葬身在自己臆想出来的苦海里。巨浪翻滚拍打,声势逼人,遮蔽了他的天空。
何玉峰整整躺了三天,三天后他爬起来了。罗美娟满怀期待的上去叫了声阿峰,人也没理她,背了画架径直走了。
人躺久了,无异于恢复身体,相反头晕呕吐都会加剧。何玉峰躺久了,倒是很想要画画。
那根许久都不会发作了的食指,老是在抖,扯着末梢神经,一路往上,让他的脑袋也被迫体验这抖动的痛苦。他捏住那根手指,没用,还在抖。咚咚咚的脉搏声听久了,又被哪根不受控的神经放大在颅脑里,咚咚咚的响。他异常的烦闷,就起来了。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得去画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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