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马车从华新村运来的第一批瓷砖,定制的招牌也已送到。
铺子的名称还是崔永濂来信中与葛歌商议过的,依着葛歌的意思,最好是不带“瓷”字,崔永濂便回信取了二人名字中各一字作为铺子名字,随信附上他亲笔题字。
毕竟对方是老大,他连题字都送来了,葛歌也没有别的想法,是以如今这块“永歌砖铺”招牌正在工人们的协作下,慢慢吊上已初具模型的铺子门口,只等装修结束,等个良辰吉日便可揭下红布对外营业。
崔永濂选过来都是能干且忠心的人,事事办得妥帖而不逾越规矩,叫葛歌宁去打理,自己难得做回甩手掌柜。
放开砖铺的事儿,葛歌也没闲着,去岁留的谷种只够葛歌自家两百亩地种的,今年她是打算给所有村民都准备改良谷种,只得现买谷种回去浸泡改良后再投入春耕。
诸事完备,又过了一夜。
晨起便是三月初四,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后半夜开始下,一直下到天亮,街上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细雨如丝,往来行人许多却都不带伞,那发丝上便都沾上一层细细的水珠。
与李、何二位先生约定的时间是巳时三刻,葛歌特意早出门了一刻钟,而她到北城门不过才停稳马车片刻,二位先生及其家眷也背着大包小包都到了。
“明佳,带大家过去为先生们搭把手,归置好行囊。”撑着油纸伞在路旁等候的葛歌见他们连伞都没撑,连忙叫仆人过去帮忙提行李。
两家人行囊都不算太多,葛歌有备无患准备了三辆马车,这会子倒都能宽敞不少了。李、何二人客气地道谢,李勤山带着寡母与妻儿共五人,何华章则是一家六口,两家各乘一辆马车,葛歌则带着明佳坐在最前头的马车,都安置妥当后便往华新村回。
而华新村内,不日就要启程去国都的葛家茂日夜操心,可算叫他逮着机会等女儿不在家,连忙召集了村里他勉强看得上眼的适龄未婚男青年们来葛家开会。
华新村诸男儿被里正叔叫来时个个一头雾水,可一听葛家茂那五分哄骗五分威胁的葛小里正选婿论后,所有人面色都变得有些诡异,面面相觑却谁也不说话。
叫坐在首位的葛家茂看得那叫一个心焦,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凤眼瞪得圆圆地望向众后生:“咋?瞧不上我女儿?”
“…”众后生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胆子稍微大些许的王好儿讷讷应道:“里正叔,不是我们瞧不上小里正,是、是、是我们配不上小里正…”
听他这般说,在场七八个适龄男青年都疯狂点头,比小鸡啄米还勤快:那可是他们这辈子认识的最厉害、最本事、最好看、最…的小里正啊!那就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都比不上的小里正,他们不是不想,是不配啊!
“你、你们!”葛家茂瞧着这一群牛高马大的后生,痛心疾首道:“咋就这点出息都没有啊!那她再厉害也得成家不是?这处着处着,处出感情来那不就成了吗!管它配不配的!”
坐得离葛家茂最近的陈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声问到:“里正叔,这事儿小里正晓得不?”
不是他说,但他觉着这事儿要叫小里正知晓,他们这在场的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不?
“…知、知道又咋,不知道又咋的,我是她爹,难不成这点主还做不了?”葛家茂没由来地一阵心虚,不过还是梗着脖子大声应道,应完又弱弱地补充一句:“这话我就给你们放这儿了,你们这些个不管是谁,但凡能追上我女儿的,我都不反对,只是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往外漏,不然你们就给我等着吧!”
王好儿等人也都重重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应是,不说,打死他们也不说。
“老爷,主子的马车到门口了!”在门口守着的张牛儿呼啦啦跑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儿地通报,吓得葛家茂立时就站了起来,片刻又镇定下来,不忘继续叮嘱道:“都记着我方才说的话了啊!赶紧回去罢!”
“是,里正叔。”七八个后生不约而同地重重松了口气。
才回到家门口的葛歌瞧见家里乌泱乌泱出来七八个人,好奇地看向王好儿等人:“你们这是?”
“没事儿,他们来找护卫长讨教几招。”后头快步迎出来的葛家茂一下子走到女儿面前,趁女儿看不见在背后疯狂挥手打发后生们离开。
众后生只道了声小里正再见便全都跑了,只留下葛家父女与初来乍到对这比矗立在一片荒原之上却又规划得井然有序的富庶村庄充满好奇的李、何两家人。
“闺女儿这趟辛苦了啊!这几位是?”葛家茂不给女儿问出什么的机会,快速把话题转移到她带回的李、何两家人身上。
葛歌虽觉得父亲有些古怪,不过也没有深究,为他介绍道:“这是我在州府延请回的二位西席,日后在学堂教孩子们做学问的,如今还没地方住,先住咱家。”
“两位先生好。”葛家茂虽然是个只认得几个大字的粗人,不过也晓得读书的重要,笑呵呵地与二人见礼。
倒是李、何二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他们方才听到了什么?闺女儿?感情这是个小丫头办的学堂?
可都在老恩师面前打过照面的了,这若是反悔叫老恩师晓得,他们也不好交代啊!官场失意如今还要遭此境遇的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看到了苦涩与无奈。
不知其二人陡变的心情,葛歌与父亲说完话后,叫明佳带下人帮着安置两家家眷,自己则带着李、何二人往明世学堂去。
“如今学堂里统共有学生五十三人,男学生二十九人,女学生二十四人,现如今是中午下学时间,学堂里都没有,我便先带二位先生参观一二。”
葛歌走在前面,一一为两人介绍学堂的情况:“东院毓慧堂为女学,西院求是堂为男学,中间以广场及阅书斋相连,稍后我会将阅书斋进出的牌子给到二位先生,凭牌子可随意进出阅书斋。”
李、何二人心中虽对葛歌是女儿身这个认知有些膈应,毕竟他们清高惯了,如今竟要在一个小小女子手里讨活计,着实有些叫人抬不起头来。可这会儿跟着葛歌转了一圈明世学堂后,忽然都明白了老恩师为何要把他二人推荐到这处来。
这般一个山野乡村里,能耗费巨资建了个占地面积不比云州城书院差的学堂,还不收修束,日后不知要给多少寒门学子读书求学、改换门楣的机会呢!饶是女子又如何?但凭她有这份心性与大志向也足以叫他们刮目相看。
跟在葛歌身后的二人皆是如此想到,感慨老恩师对他们照拂有加之余,对葛歌说话的态度也尊敬了许多。
等三人从明世学堂出来时,正好到了孩子们回学堂上下午课程的时候,下午的课只有那七个科举苗子来上,经过文三大半年的教导,那学生礼仪也不比云州城里的差,见着葛歌便齐齐都停了脚步,拱手作揖:“小里正日安。”
“日安,快去上课罢。”葛歌点头回应,等他们都过去后,才带着两位先生往家里回,并没有注意到二人那被打破认知的奇怪心绪:一个女子,建书院还当里正?这个世道怎么了?是他们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吗?
可这贼船上都上了,如今瞧着这村子还是有些门道在里边儿的,他们这官途不畅又没有旁的门路的,就只能在这儿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就辞职哪儿来回哪儿去罢了。
葛歌回家的第三日,三月初七,在家留了近一个月的葛家茂也收拾好行囊要回国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