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梭梭的夜,干等着未免煎熬,赫连翊便邀了何桂通,一起去近处走走。
何桂通哪敢怠慢,赶忙提着一盏灯笼,陪着庾大小姐一起出去散心。
赫连翊开口问:“何桂通,你跟了王爷很多年吧?”
“咱家记得王爷是六岁就被册封皇太子殿下,那会儿我已经服侍了三年多。算起来,跟王爷都十几快二十年了,回想起从前的事,还犹如在昨天呢。”
赫连翊又何尝不记得那些事呢?提起旧事,不免有些感慨,“记得有一年的清明节,在御花园放纸鸢,放着放着,那纸鸢被树给挂住了,你爬上树拿纸鸢,却看见公主和驸马爷勾肩搭背的,又听到急着喊要纸鸢,你又怕又急,从树上摔下来,摔伤了右腿,还挨了十大板子,那时真以为你要废了呢。”
“谁说不是呢?那时候,我也以为我腿要瘸了,再也没办法服侍皇太子殿下了。没想到殿下请来了名医,每天给我针灸,硬生生地才两个月就好了。”何桂通面露感激之色,又问:“庾大小姐,你如何晓得这些事?”
“是王爷告诉我的。”赫连翊脸不红心不跳的,平静如常回道。
何桂通一猜也是这样,惊叹于庾大小姐已和王爷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更对庾大小姐敬重了几分,不免生出平日难得的感慨,“其实,皇太子殿下淘气归淘气,脾气也有点大,对我们下人还是不错的,每日吃不完的
菜都会分给下人吃,每逢节日赏赐更是丰厚。若是长大后没被宋良娣迷住,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如果当初皇太子殿下没有那般宠宋良娣,就不会被废?”赫连翊挑起眉头,凤眸微眯,直接问。
“论姿色,宋良娣是东宫最美的美人,得皇太子殿下宠爱也是应该是。只是,若皇太子殿下也能多亲近太子妃,听太子妃的劝告,绝对会是帝后心中最喜欢的儿子和儿媳,哪怕不满,也会私下敲打,而不是一纸诏书就废了。”
连何桂通也这般认为,赫连翊像霜打的茄子,顿时就没劲了,有些丧气地问:“皇太子殿下不喜欢太子妃,亲近不起来,又该如何?没把太子妃休了,已经是大度了。”
“庾大小姐,你怎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何桂通一脸惊色,停住脚步,“庾大小姐,王爷对您的喜欢,咱家看在眼里,王爷定是对您说了许多话。可您要晓得,皇宫里主子锦衣玉食的生活,到了婚姻大事,可就由不得自个儿了。太子妃名门出身,行为没有任何差池,嫁给皇太子殿下,却是独守空房,可太子妃没有怨言,兢兢业业做好了太子妃的分内事。您也是姑娘,您做得到么?”
赫连翊更泄了气,闷不吭声。
因为,他知道何桂通说的全是真的。
赫连翊是皇太子殿下时,王氏是万民敬仰的太子妃,让人挑不出毛病;赫连翊被贬为豫章王,
王氏是豫章王妃,心甘情愿同甘共苦,没有怨言。
娶妻娶贤,就是这样一个完美挑不出错处的王氏,赫连翊却喜欢不起来,就像一座被世家精心雕刻的人像,送进东宫也好,送进豫章王府也罢,只会规劝别人,反省自己,嫁进府也才十六岁,却是那样暮气沉沉,他没办法喜欢。
倒是宋良娣,不喜欢要讲出来,不合心意要闹,不开心要哭,七情六欲都写在脸上的美人,不比王氏那样的呆木头有趣?
不过,从上回醉仙楼见到宋良娣开始,爱哭爱闹的美人固然有趣,但不分场合不合时宜地闹,却过分了,连带着赫连翊对她的喜欢也淡了几分。
何桂通极少在外人面前讲这么多话,又看庾大小姐愣在原地,脸上有几分自省和懊恼,怕她在王爷面前告状,便又接了自个儿的话,“庾大小姐,刚才我发的那些牢骚,您只当没听见可好?”
“要我不说出去也行,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赫连翊抛出诱饵。
何桂通忐忑不安,语调轻颤,“庾大小姐,您要咱家做什么事呢?”
“倒也简单,只要诚心诚意回答我一个问题。”赫连翊言简意赅。
“什么问题?我定如实作答。”
赫连翊发问:“自打被废太子后,豫章王可有翻过谁的牌子?”
“没有!”何桂通答得斩钉截铁。
赫连翊不信,追问:“真没有?”
“真没有!”何桂通压低声音,继续道:
“不瞒庾大小姐,王爷自打被废后,力不从心了,离那些美人都远远的。就连王妃和宋良娣好意送滋补的美食,拂了王爷的面子,气得王爷关了王妃和宋良娣好久的禁闭。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甭去触碰王爷的逆鳞,不然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王爷不行?”赫连翊气笑了。
这庾思容看着动不动脸红,胆小得跟个什么似的,却杀人诛心——敢说豫章王不行。眼下王妃和宋良娣晓得王爷不行,难保其他人也晓得了。
被废了皇太子之位,人又不行,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还有什么脸面在世上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