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那个夏日,比任何比三九的冬季还要寒冷,地上冷,身上冷,心头更冷。
也是在那一刻,沈夫人沈张婉清楚认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
后来记忆已经模糊,自己晕晕沉沉的也不知躺了多久,冥冥之中,似乎是听到襁褓中女儿哭泣,才把自己不知游到哪里的魂魄给拉回躯壳
里。
可惜那的确只是幻听,醒来时自己人在床上,已离那天又过了整整十日,嘴里一腔苦味,也不知是心里泛苦,还是被强灌了无数汤药的缘故。
相公守在一旁,平日打理的一丝不乱的衣衫已不知几日没换洗,发散着酸臭的气味。
见了自己醒来,还故作镇定的告诉自己女儿安排好交由奶娘带着,自己且安心调养身子。
看着放在床头那封大红洒金庚帖,自己眼中干涩的要命,连半点泪水都挤不出来。
纵是气急,双手却软绵无力,纵想撕碎那张硬纸的办不到,只能把一腔愤怒全冲着他发泄:
“都怨你,就怨你。前些日子东宫派人招你做幕僚,你却说什么‘此生愿埋首书架,阅尽万卷诗书。行万里路,游遍如画山河。’拒不受诏。如今好了,你的万卷诗书,如画山河,生生葬送送女儿终生,这分明是东宫的报复。”
“收起来。”
自家老爷人立在床边没有动静,自己叫嚷之后更觉气短乏力,相公那儿一味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表情,自己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那张庚帖。
“你疯了,那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敢,怎么敢……拿她的终生大事去……”讨好东宫与长宁侯府。
张氏以为自己是在高声呐喊,其实当时声音已低的比蚊鸣高不了多少,就是这样,喊到最后也因哽咽难言被迫消音。
“收着,活着,且等着……”
自己的手被相公攥的好紧,紧的仿佛成了他唯一能攥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相公抬头神情木然没有一丝表情,唯见双目赤红,内里闪烁着疯狂的光泽:
“等着把这张庚帖扔回顾清远与谢氏脸上去的那一天。”
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一天?张氏当时真的心如死灰。
如果没有东宫太子妃作为媒人,这事或有转圜余地。可有了太子妃的介入,且不说现在,等到太子上位时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的人出面保媒的姻缘,纵是长宁侯世子此刻身死魂散,自家女儿也没有再嫁他人的道理。
然而,万一呢?万一可以?靠着这一点念想与满腔不甘的恨意,自己纵是病体支离,也咬紧牙关从鬼门关里挣扎着硬挺过来了。
不敢
断气,女儿的事一日不解决,自己连死都不敢死。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压抑,东宫这个名字成了压在自家头顶上一块最为沉重的黑幕,是自己夜半时分最为惊骇的梦魇。
那日之后,老爷任凭书架上万卷诗书积灰,整日奔波在外。让人带回的消息要么是领了差事忙碌,要么便是同僚,上官,下属聚会。
四年后,那块自己曾以为会永远会压在头顶的黑幕真的消失无影,只留了几缕轻浅墨痕。
太子逼宫谋反,被二皇子率御林军挡在神武门外,太子身中流矢当场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