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在外面玩得开心吗?”路虞侧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又道:“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不一样。”路之遥先回答了最后的问题,“但是我很开心。”
“这样吗?”
路虞无话了。
路之遥两手捏着腰间的安全带,粉色亮片美甲在安全带上划出一道道凹陷的痕迹。
她道:“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就算生活得不够好,但起码我不是楚门。”
路虞没有说话。
路之遥看着他,“我长大了,叔叔。”
路虞终于转头,直视他,墨色的丹凤眼中竟有几分菩萨似的神性——无悲无喜,照见凡人。
好久,他终于说话了,清朗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遥遥啊。”
他的遥遥啊。
他将她放置在竖着高墙的乌托邦里,肆意地欣赏着完全由自己培养出来的,即继承自己习性却又和自己迥然不同的花朵。
路虞并不喜莳花弄草,但这么久以来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将她这朵花栽进土里,然后细心控制浇水量,阳光量,甚至是营养元素呢?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掐断这朵花的根系,然后用以营养液使得它的枝蔓无法向外扩张,好让他拨弄花瓣独自观赏,但他没有。
这是克罗诺斯与朱比特的战争,胜者将颠覆败者的存在。
车内无人交谈,安静极了,仿佛真空环境。
路虞摩挲着手杖,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只是因身体不好,肌肤白得透明,青色的血管纹路清晰微微凸起,隐约能看血管从中流动而激起的阵阵起伏。
路之遥很难控制自己不被他这双手吸引,她知道,他是她的长辈,但她也很不叛逆的想:他到底有算什么长辈呢?
路家的掌权人膝下五个女儿,无一男丁,于是领养了她的父亲。
在她八岁时,她的父亲终于要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一切时,路家老太爷找到了他流落日本的私生子——路虞。
那是十几年前,路家老太爷在日本祗园和某个艺伎一夜风流留下的种。
那时的老太爷早就不抱有什么生子的希望了,却没想这一夜却让他晚年得子。
十五岁的立花照之正式更名路虞回归路家族谱,并袭路家产业,成为路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那天,她看见爷爷含笑带回了一个哥哥。
他身材纤瘦高挑,漂亮的面容上笑意极淡,一头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身暗纹纹付羽织袴包裹着他过分纤瘦的身体,却愈发衬得他皮肤白皙且透明。
从知晓消息到亲子鉴定再到带回路家总共才三天,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换掉和服便被带回了路家。
但尽管如此,路虞面上却仍未露出半分的局促和不安,于是他只是沉默着,以如松挺拔的站姿来面对面前这些“哥哥姐姐们。”
路之遥作为他需要面对的“亲属”之一,全然无法理解气氛中的尴尬和紧张,她只是觉得,他长得很漂亮,但是又好脆弱。
好像一樽华美的琉璃盏,即便再昂贵精致,但是只要一松手,所有的价值便会碎成淄粉。
路之遥也是从那时对路虞有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因为从路家老太爷将他带回家和众人见面后,她的父母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爱她了。比起关注她,他们更多的精力都在互相怨恨、吵架、冷战上,以前的幸福仿佛都构建在她的父亲是路家继承人上。
路虞比她大八岁,但一些课程两人却是一起上家教的,比如——语文。
前者是因为不会中文,后者是因为从不听课。
一起上了半年课后,路之遥开始了解了路虞的中文水平了:可以进行大部分日常交流的对话,但无论是听力和口语都不太好。
于是路之遥找到了新的乐趣,对这个大哥哥逼逼赖赖。
或许因为本身性格,或许是因为他语言能力不太好,他并不太说话,很难让人清纯他到底是没再听还是听不懂,于是他成为了路之遥的垃圾桶。
路之遥将自己所有来源于父母的孤独和难过一一告诉他,除了开心的事。因为她从那时就是个小自私鬼,快乐的事只会和朋友分享。
直到一天,家庭老师教了一组词汇。
脆弱、坚硬、透明、浑浊、破碎、完整。
路之遥将这组词汇抄在纸上,自以为十分邪恶地用铅笔将脆弱、透明、破碎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