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辞别皇祖母,出京,回往西海。
他牵马,行在长安道中,遇见了一辆朝着皇宫方向而来的华丽宫车。风吹来,卷起绣帘一角,露出了车中少女那姣好的半面容颜。
虽只惊鸿一瞥,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如此巧,她竟就是菩家孙女。
他已听闻消息,数日前,她被定为了太子妃,此刻应当是要入宫去的。
车中的她没有留意他,也不可能看见他――即便看见了,亦不知他是谁。
一个行在风尘道上即将离开京都的路人罢了。
他停在了路边,目送载着少女的宫车朝着皇宫疾驰而去,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一缕淡淡的惆怅之感。
但这惆怅之感很快消失。
身为菩猷之的孙女、菩左中郎将的女儿,她完全有资格获得如此的地位和尊荣。
命运固然大多时候不公,但对着她,这个如同花一般美好的柔弱少女,终还是展示出了它悯人的一面,将从前亏欠了她的一切还给了她。不但如此,加倍馈赠。
为此他感到欣慰。
他遥祝这个和他偶然曾暗遇过的忠臣之女,愿她一生顺遂,平安无忧。
他便如此,转头,踏出了京城,等待着自己这一生的命运的最终走向。
在他十六岁后,他便知道了,他的余生,再无坦途。
然而后来,他更是知道了,他其实还是低估了命运对他的冷酷和无情。
他又一次地匆匆赶回了京都,和她再一次地遇见。
第四次遇。
然而,却是在皇祖母的葬礼之上。
在他奔入灵宫的那一刻,满天的白幡和举孝的人群里,也不知为何,他一眼便就看见了她。
她一身孝服,立在他的侄儿太子李承煜的身侧,睁着一双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眸,仿佛也正在凝望着自己。
短暂的,隔着无数人的四目相对。
她垂下了眼眸,他亦收回目光。
他不知她此刻作何想法。
于他而言,皇家最后一丝的温情,随着皇祖母的离开,彻底地离他而去了。
这种悲哀和痛苦,这个世上,无人能够理解。
人这一生,若就如此孤独至死,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他几欲泣血,长跪灵前,彻夜不起。
这些年间,每当深夜,无法入眠,他常自嘲,必是他十六岁前太过恣狂,将他一生福祉都挥霍掉了,所以十六岁后,他的人生,只剩下了还债。
这个念头仿佛又再一次地得到证实。
他尚未从失去祖母的悲恸中缓过来,便被安排着,刺杀了他的皇兄孝昌皇帝。
他被大索,幸而事先有所提防,这才在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死里逃生,暂时隐匿到了相对安全的西苑,但受伤失血过多,支撑不住,最后还是倒在了草丛的深处。就在意识将要陷入昏迷之际,他咬破舌尖,以剧痛来逼迫自己保持着清醒,等待救援之人寻到他,尽快离开这里。
他不能就此昏迷,若就那样昏迷过去,他或将永远都醒不来了。
他还不能死,他无法抛下他对母族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