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见他双目视线似落在自己的脸上,却又好似根本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穿过了他,投向那不知何处的远方深处。
他起先也没在意,点了点头,道了句“你稍候,我叫人来”,随即走了出去,吩咐守在外的亲兵去将军医唤来。
亲兵走后,他没有立刻返身入内,而是继续站在外面。等待军医到来的间隙,他望着远处那片黑漆漆的界河的方向,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却又捉不到端倪。
凝思了片刻,他忽想起崔铉方才向自己道谢时的神态和口吻。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帐中发出了一道剑被拔出鞘的摩擦之声。
虽声极轻,但还是没逃过他的耳。
他悚然一惊,没有片刻停顿,蓦地转身。才冲入帐,便见崔铉立于案前,横剑自刎。
电光火石之间,李玄度猛地飞身扑了上去,劈手将剑夺了下来,厉声喝道:“崔铉!我固然听闻,生而辱,不如死而荣。只你难道以为,你今日这般自尽,便就归荣?”
他脸色铁青,抓起横在案上的剑鞘,“呛”的一声,将那已是染血的三尺青锋插回到了鞘中。
崔铉僵硬地转过已是流血的脖颈,慢慢抬头。
他脸色惨淡,咬牙,一字一字地道:“路是我自己所选,今日既行至穷途,我愿赌服输。殿下何必插手?”
李玄度盯了他片刻,神色渐渐缓了下来,道:“崔铉,你做过的事,我大约也能猜出几分。弑君在前,今又自断后路,称穷途末路,倒也不过。但我还有一语,听或不听,全在于你。”
“今胡虏未灭,正国家用人之际,你若真有一副铮铮铁骨,便当亡羊补牢,将功补过。大丈夫立于世,不求燕然勒铭,但效节边陲,马革裹尸,也远胜你今日横剑自刎!”
一团夜风从帐门里涌入,烛火曳动,一明一灭。
崔铉依旧僵立着,神色木冷。影被烛火投到了身后的一幕墙上,一阵摇晃。
李玄度继续道:“另外,姝姝也有一话,叫我转告于你。”
崔铉慢慢抬眸,望了过来。
李玄度见他终于有所反应,顿时想起方才他在昏迷中呼她的一幕。
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
他压下心中涌出的一丝异样之感,用平静的声音说:“她说,你名为铉,铉者,鼎也,国之重器。她望你能如你大名,日后真正成国之重器。”
“还有……”
他顿了一顿,终于道:“她还叫我转告你,她为她从前在河西结交的那个游侠少年而感到骄傲。”
李玄度说完,将剑放回到案上,再次出帐。
军医和几个闻讯的崔铉手下之人恰匆匆赶了过来。李玄度朝里示意了下,待众人入内,自己便转身去了。
崔铉醒了,性命无碍,这边暂时应当不会再有大战,也有阙人和崔铉部下守着,可以放心。
至于皇帝李承煜,经此一役,北疆将士无不离心,即便再有圣旨送达,料也一纸空文,寸步难行。何况,如今他应正忙着对付东都叛军,一时间,应也无暇再顾及这边。
这一趟出来,转眼竟又过去了快两个月。
她还在河西,怀胎十月,应当快要生了。
他想尽快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