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其实是胡夫郎堂哥家的小女儿,因为从小聪明嘴严,被胡夫郎带进伯府做事,因此,胡夫郎对她是十分信任的。
“杏儿呀,你恐怕要陪姑姆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了。”胡夫郎脱下外裳,半靠在床榻上说。
杏儿给姑母端来一盏茶,无所谓道:“那真是太好了,杏儿这次陪着姑姆可是长了好多见识呢!”
胡夫郎笑笑,伸手点了点她脑门。
杏儿犹豫了一会儿,才好奇问:“姑姆,少郎说暂时不回京城,……,为何您似乎并无不悦?”反而还很开心似的。
胡夫郎低头喝了一口热茶,才慢慢道:“少郎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姑母为何要不悦,回京城有什么好?回伯府又有什么好?”
杏儿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嘟囔:“是没什么好,……和暄少郎还在府里呢!两位少爷又都护着他,我之前还听伺候平少爷的小厮提过,……平少爷已经在府里放了话,若是新认回去的少郎敢欺负和暄少郎,他定要叫少郎好看。”
胡夫郎脸色阴沉,语气不屑:“他一个庶孽,有什么资格叫少郎好看!……,呵,那冒牌货倒是会笼络人,老夫人和那两个庶孽都向着他呢!却从小就只和郎君不亲,早该猜到,——他不是郎君血脉的!”
杏儿低头不语,心说,郎君性子冷淡,似乎和谁都不亲呢。
胡夫郎看出杏儿的心思,却也不多说,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他家郎君以前不是这样的。
胡夫郎回想起自己从小伺候郎君,并陪着郎君嫁入侯府的事情,——对了当年还是威远侯府,姑爷承了爵后,才降的等。
郎君是翰林学士苏攸的独生双子,从小千娇百宠着长大,性子天真烂漫,又学得满腹诗书,相貌也极其出众,虽然只是个小哥儿,但年满十六后,上门求娶的人家也不少,其中自然数威远侯府门第最为显赫,————当时老侯爷还是正二品浙江都指挥使,膝下就两子,前侯夫人生的嫡长子戚敬贤已经娶妻,求亲的是继夫人何氏所出次子戚敬德。
苏学士夫夫瞧着何氏性子也和善,戚敬德估计也承不了爵,他的夫郎不用主持中馈,只消依靠着侯府过自己小日子即可,倒也适合自家那性子闲散的小哥儿,便同意了。
只是……,郎君嫁入侯府后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何夫人自愿聘来的儿夫郎,而是被戚敬德以绝食相逼,才不得不替儿子去苏家求来的。
有这么一层原因,婆君关系自然是不可能和睦了,何夫人往郎君身上泼脏水,怨其未婚便勾引了自家儿子,可郎君当初也只是在香山赏梅时见过戚敬德一回,便是话都未说过一句!
刚开始何氏百般挑剔,但好在有姑爷维护爱重,日子倒也还好,只是成亲十年后,郎君还未有子嗣时,这份维护爱重虽然还在,但也不妨碍姑爷听了母亲的话,纳了何夫人远房堂侄女为妾,第二年又在书房跟郎君的陪嫁丫鬟梅香睡在了一起。
这之中到底是你情我愿,还是单方面勾引,如今也说不清楚,总之两人一前一后都生下了儿子,也就是二少爷戚和平,三少爷戚和安,——大少爷是姑爷兄长的儿子,戚和光。
郎君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性子变得执拗起来,一心想要生个儿子,什么偏方都敢试,胡夫郎都不记得自己苦劝了多少回。
后来倒是怀上了,那时郎君正好二十八岁,也是在那一年,已经做到正三品左副都御史的苏大人,得罪了权倾朝野的林阁老,被贬官去宁波慈溪县当了个七品知县。
郎君从来就很依赖父姆,在京城时也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以后天南地北的郎君哪里舍得,再加之怀了孩子后又变得敏感多思,便日日垂泪,甚至哭闹了几回,要去慈溪看望父姆,这要求便是胡夫郎都觉得有些任性了,更何况是何夫人,——自然是不允的。
当时老侯爷依然是浙江都司指挥使,大老爷戚敬贤也在宁波卫任千户,只有姑爷在羽林卫当值。
姑爷当时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竟然忤逆了何夫人,真的想了法子,给自己谋了一个宁波卫镇抚的外调,带着已经有四个月身孕的郎君去了慈溪县。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胡夫郎如今也不愿意再回忆。
郎君在慈溪生下少郎后第五日,突然有倭寇攻进了县城,苏大人带人组织衙役抵抗。
兵荒马乱之际,照料少郎的奶娘突然不知所踪,想来当时少郎就已经被带走,他从小床里抱起的婴孩已经是那个冒牌货了,……也怪自己当初光顾着照看产后体弱的郎君,竟然没有多留意一些。
再之后呢……?
姑爷带着兵士来了慈溪,倭寇逃跑,清点伤亡时,发现主簿被杀,苏县令夫夫不知所踪,郎君焦心父姆的安危,精神恍惚,刚回到宁波都司衙门,孩子便被半月前从京城赶来的何夫人抱走了。
然后……,然后没过几天,传来大爷戚敬贤战死的消息,再之后老侯爷因为抗倭不利,连带着姑爷一起被免了职,没过半个月,又传出苏县令通倭的谣言,甚至还有御史找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不过因为苏县令夫夫生死不知,被林阁老压下去了。
郎君从宁波回京后就开始吃斋念佛了,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关心。
他不是性子冷淡,他只是心跟着苏县令夫夫去了,……说到底,自己伺候了一辈子的少郎,其实一直都只是个依恋父姆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