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纪云一直拒绝宋院判每天例行请平安脉,最近两天突然态度大变,宋院判以为纪云渐渐习惯了以前的日子,坐在小杌子给纪云把脉。
“如何?”纪云问。
宋院判:“太后一切安好。”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瞒我!
宋院判!你没有心!
你的医者仁心早就喂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纪云心中痛骂宋院判,面上若无其事,“时候不早了,宋院判回去早点歇息。”
纪云去洗澡,孔雀例行和宋院判交代了太后今日的行程、吃食等等——当然,从纪云要陈婆子给她看病开始,一切都是现编的。
宋院判走笔如龙,将太后今天的起居注记下,然后命人连夜送到紫禁城,皇上每天都要看的。
纪云泡在浴桶里,右手按住小腹,里头孕育着一个新生命,而她一点身为人母的欣喜都没有,只剩恐惧。
如果孩子真的是小皇帝的……那么她一生都要锁在紫禁城里头了。
纪云孤立无援,盼着蔡眀姬早些回来,她至少有个可以商议的人。
纪云有心事,泡澡的时间就长了,田七在门外敲敲门,“太后,水凉了没有?微臣给您加热水。”
“不用了,哀家这就出来。”
纪云披上浴衣,又对着镜子细照,今晚她没有吃饭,腹部比以前还平坦些。好像刚才惊闻寡居怀孕是一场噩梦。
纪云擦干身体,换上寝衣,走到卧室,田七问:“太后今晚要卧床看书吗?”
看书的话田七会为纪云多点几根蜡烛,以免看坏了眼睛。
纪云:“不看了,累了。”
田七觉察纪云情绪不对,“太后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微臣虽没什么本事,愿意为太后解忧。”
纪云躺在床上,“给哀家讲个故事吧,开心一点的故事。”
田七坐在床边,挑了个热闹好玩的故事:
“话说唐三藏和三个徒弟去西天取经,途径女儿国,那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女儿想要孩子了,就喝子母河的水,遇水而娠。这师徒四人不知道啊,途中口渴,喝了子母河水,结果都怀孕了,哈哈。”
纪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喂!
但田七不知道纪云的心思啊,饶有兴致的继续讲:“女儿国国王看中了唐三藏,非要和唐三藏成亲,唐三藏守身如玉,不能破了色戒,拒绝女王。那女王说,你不同意,朕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太后说好笑不好笑?”
纪云:一点都不好笑!
“唐三藏一心去西天取经,宁死不肯从女王,无奈肚子越来越大,想走都走不了,后来孙——”
“田七啊。”纪云打断道:“好困人也,哀家要睡了。”
田七这个故事无疑捅了纪云一刀,而且直中要害。
纪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书里的侍从都善解人意,我的侍从专门给我添堵。
“微臣告退。”田七走了,吹灭了蜡烛,还检查了一遍门窗,“今晚天气闷热,燕子低飞,宋院判说晚上可能要下雨,要我关严窗户,可别让太后受了凉气。”
纪云:这个狗太医!
纪云那里睡得着啊,愁肠断,摧心肝,前路茫茫,迷雾重重,往前踏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龙潭虎穴,落下去就尸骨无存。
太后的壳子下是十六岁、尚未经人事的仓库保管员的少女纪云,她根本承受不住有着十年争宠经验、生活经验、政治经验,还才华横溢,文能写诗,武能跳舞,种地瓜、煮方便面,甚至制作造福女性的姨妈巾的纪太后留给她的“遗产”。
她要不起。
她只想要一日三餐,纪太后却给她一座金山,直接将她压垮了。
躲也无处躲,逃也无处逃,难道只能在小皇帝的谎言下,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生活,在清风庵里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么?
而且是一辈子。
不仅如此,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怎么办?
纪云躺在床上思考着将来,直到三更,果然开始下雨了,冷雨敲窗,发出哒哒之声;窗外雨打芭蕉,发出哗哗之声;还时不时传来闷雷低声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