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年事已高,已不敢劳烦他老人家。书院里有执事替老先生执鞭。每位执鞭先生的手法还不一样,学生们私下给他们起了外号儿。最出名的一位先生叫‘杨三鞭’,他只抽学生三下,一下打背,一下打臀,一下打腿儿。挨了鞭子后,躺也躺不得,坐也坐不下,连走路都疼。学生们最怕他。”
长孙婧乐不可支:“那你吃过鞭子不?”
严徽有些得意:“小臣不才,唯老实听话,肯刻苦背书。就是有一次和同窗下海摸珠,同窗呛了水,险些出事。我们这一伙儿学生都被罚洒扫一个月,还得去喂猪。”
长孙婧哈哈大笑起来。
严徽抬头就看到女帝光洁饱满的额头。
长孙婧眼睛眯着,浓长的睫毛一抖一抖,像是蝴蝶扇动着的翅膀,也挠得严徽心里一阵痒痒的。
她用的是雨后香,清淡里带着点甜。脸上脂粉施得很薄,双颊浮着自然的红晕,因为正在用膳,嘴唇上的胭脂落了些,却让人看着想吻上去,帮她添些颜色。
这样的姿色,即使没有崇高尊贵的身份,也是颇为醒目出众的。
长孙婧迎着男子热烈的目光,又问:“摸珠又是什么?”
“就是下海摸珠蚌。”严徽定了定神,道,“陛下知道的,南海产珠和珊瑚。惠州那边海里的珠蚌虽不如琼州的好,但是产的白珠磨出来的粉最细腻。我们海边的孩子喜欢比赛摸珠蚌,又可以拿珍珠换些零钱。不过好蚌都在深海里,只有受过训练的采珠人才潜得下去。”
长孙婧满脸好奇,一双秀目注视着严徽,专注地听着。
严徽的心砰砰跳着,继续说下去:“海珠分白金二色。白珠不如金珠贵重,个头也较小,珠蚌长在浅海里。普通的白珠蚌,一个蚌里有四五颗珠,多则甚至有十多颗的。我们平日里挖的就是这种蚌。只产单珠的蚌较为稀有,在较深的海里,不易寻到。而金珠蚌更罕见,只生在琼州岛以南的海里的悬崖上,离水面足有五六丈深。采珠人没跟着师父训练个两三年,轻易不得下水。”
“竟然这么艰难,难怪‘一珠三金’。”长孙婧摩挲着手腕金镯上一颗指盖大的淡金南珠,若有所思。
“不仅于此呢,陛下。”严徽道,“深海之中,凡是有珠蚌之处,都有鲛鱼出没。老人们都说,金珠是海宝,那些鲛鱼则是守珠的神兽。采珠人遇上鲛鱼,若是没有及时逃脱,轻则被咬得皮开肉绽,断臂断腿,重责丧命海底……”
长孙婧微微瞪大了眼:“鲛鱼可是那种满嘴利齿的海兽?我早年听人提起过。”
“正是。”严徽压低了声音,“鲛鱼行踪诡异,最喜欢藏在悬崖的洞穴或是珊瑚丛后,等到采珠人游近,猛地一下窜出来——”
严徽嗓音骤然提高,长孙婧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牙筷跌落在地上。
“陛下。”贺兰敏君唤了一声,又朝严徽递去埋怨的一瞥。
“是臣唐突了!”严徽放下筷子就要请罪。
“都说了我不喜欢身边的人礼数啰嗦。”长孙婧却是抚着胸口笑了起来,“这么说来,采珠人下海都冒着性命危险?这活儿风险这么大,怎么不换点别的做?”
严徽苦笑道:“海边山多地少,又时有飓风骚扰。百姓在近海打渔也不过只能糊口。采珠虽然风险大,可也是一门营生。只是产珠的海域都被当地望族豪强掌控,采珠人所采的珠子,大半都要交上去……”
“当地官府竟也不管?”长孙婧再笑不出来。
严徽道:“这都是规矩。海边常有为了抢夺产珠地的械斗,都靠那些豪强的部曲去打斗。采珠人没法下海单干,只得依附豪强之家。”
长孙婧默然不语。
地少人多,又不能和海外通商,近海打点鱼,又能养活多少人口?若不背井离乡,也就只有向残酷的环境低头。
“是臣的不是。”严徽低声赔罪,“臣本想说点有趣的事,让陛下听着开心,没想说着岔开了,反而引起了陛下的忧愁。还请陛下降罪。”
长孙婧淡笑着摆了摆手:“你说的都极有趣,以前从来没有人说给我听过。南边几个郡的官员报上来的,从来都是挑拣过的好消息,和他们贡上来的果子一样漂亮。能得一人和我说说真话,才是难得。”
严徽恭敬地低着头。
午饭后,长孙婧直接在东侧殿午歇。女帝并没有白日宣淫的嗜好,很自然地请严徽退下了。
严徽行过礼,后退出去。
“子瑞,”长孙婧忽然将人唤住,“我看过你写的文章,的确颇有真知灼见。如此人才,却是进了这后宫……”
她感慨一笑:“你今日翻译有功,我给你一个恩典,以后允许你去墨阁看书。你觉得如何?”
墨阁乃是历朝历代太书院要部,进出的都是出类拔萃的文人士子,天下读书人哪个不以登墨阁而为荣耀象征。
严徽虽然熟读诗书,文采出众,可是若要轮到进墨阁,自认还是差了一截。如今女帝轻松一句话,许了他一个天大的恩典。
严徽立刻跪倒,顿首谢恩,话语急促,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长孙婧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由宫人们簇拥着,朝寝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