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和龙之介解开了什么心结的样子,但还有太多事情亟待解决。
除了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一堆需要我尽快去见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迦勒底——最重要的,还是我应该起什么样的笔名,又应该选什么题材去写作。
如果按照种田山头火还有森鸥外的意思……他们一定是想要我写一些针砭时弊的文章。然而,虽说我也回来了一些时日,可我也已经脱离横滨太久了。现在的我眼中所看到的横滨,不一定是真正的横滨,也一定不是真正的横滨。
这样的情况下,该写点什么东西呢?
我坐在书桌前,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笔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写一写近似于契诃夫文学作品的文章……?那种一眼能看透生活本质、绝望又充满希望的小说,那些预言着时代变革的戏剧——如果我能写出来的话,或许会对仍在迷茫的横滨造成一些影响。
不过,说到“迷茫”……
果然还是应该写一部追寻自我的小说吧!
我恍然大悟,迅速将这个想法记在了稿纸上:而且这个主题比模仿契诃夫的作品可安全多了,毕竟我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契诃夫;而且,就算没有契诃夫,也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会不会被这种近似俄罗斯文学的内容吸引过来。
说到这里——果然,我还是并不了解横滨现在的情况啊。
根据刚才纪德的话,异能特务科、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和iic四家组织似乎时常一起开会,现在在横滨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这当然很不错,但是也非常危险: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横滨的处境就会变的很危险。
所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还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
再有就是……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涩泽龙彦了。
这件事我毫不意外。在离开之前,我就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一直拖着和涩泽龙彦的会面,而且没有及时安抚他的情绪。在我离开之后,几乎是因为我才被陀思妥耶夫斯基骗来的他会跑路,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回去和那个“好心俄罗斯人”合作了。
如果要我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那就是非常、非常的不安。
未知的事情才令人恐惧,而费奥尔多·陀思妥耶夫斯基令人恐惧的地方就在于他是未知的。即使我们曾通过涩泽龙彦这一渠道间接地交手过,但那并不代表着我的胜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究竟会不会对横滨造成什么危害?如果可以提前准备的话,我应该准备些什么?
我凝视着一片空白的稿纸,摇了摇头,干脆不做多想:无论如何忧心,现在我也没有话语权参与这件事。现在的我,还是先想一想这篇关于发掘自我的小说怎么写比较好。
一篇关于发掘自我的小说……
其主人公必定是茫然的。
正是这种茫然使他感到痛苦:有些人是能够安于茫然的状态的,可有些人不能。主人公应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的家里还算是有些钱财,能供给他的生活,但他为此感到深深地愧疚、并决定按照家人的想法来生活。
嗯——其实就是毛姆《刀锋》的反面。
思虑了一下,我在稿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好人好事》。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从小时,你身边的父母师长就在提醒你们,要多做些好人好事。在我小的时候,他们不仅如此要求我,还会让我记录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人好事。
或许在你们看来,这是件相当□□的事;长大后的我也的确是这样看待的。然而,当时的我却一无所知,只是乖乖顺从他们的话,每周都绞尽脑汁地在周记上写下不少“好人好事”,譬如今天帮母亲浇花啦、明天给父亲打领带啦,都算是我记录的范畴。然而,很快我就发现,这些事情都太微小了,并不足以称为真正的好人好事。
这一点是我在小学的一次班会上感受到的。
那次班会到底讲了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在班会的最后,一向严厉的班主任带着温柔可亲的笑意,将一位同学领上了台。
“同学们,”她说,“结束之前,我们要表扬一下杉田大智同学。”
被她领上来的杉田大智微微颔首。尽管他想让自己看上去优雅又矜贵,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所以看上去有点滑稽。
不过,班主任显然对他这样沉稳的样子非常满意,相当高兴地说道:“大智同学今天捡到了一张一万円的纸钞,并且非常公正地将这一万円交给了警察先生。为了表扬大智的诚实和负责,同学们,我们应该为他鼓掌!”
老实说,我也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心情了。我只记得我和周围的同学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用力地鼓起掌来——这的确太了不起了!我们捡到的硬币最多也就是五百円,有时,我想要将捡到的钱交给路边的警察先生时,他们甚至因为过小的金额并不会收下。
我大概是羡慕、好奇又嫉妒。没有小孩不希望得到家人和师长的认可。所以,下课后,我立刻围到了杉田大智的课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