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密谋之人戴了一顶棕色檐帽,宽大的边沿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盖住了,但却无法盖住脸上的疤痕。那疤痕沿着他的左额一路向下,硬生生的在脸上开阔疆土一般,愈发显得很绝孤戾。
他人至中年,面部养护很好,但却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被那刀伤划过,眼眶子里早已经没了内容,凹陷进去。好似原本是锦衣玉食过得日子,如今却只能得过且过。
又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纠缠不休的孤魂野鬼,只为在这人间做件复仇大事,无惜将天地所有人一起卷入深渊。
“荀翊,我全府上下的命,定要你来赔。”他语气平淡,但却能从其中听得阴戾之感。
“国舅爷。哦不,日后便是摄政王了。”邹津冲他拜了一拜:“荀翊又算是什么呢?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恰好手中握到了权柄,就想着要嗜主了。咱们这些年,什么事儿没一起趟过?他还嫩着呢。”
那刀疤之人说道:“且不能小看这荀翊。当年家姐原本将他交到旁人手中,就是想要摧残他死,可他竟然好端端的熬了过来。”
“那还不是靠的魏家撑腰?”邹津说道:“如今没了魏家没了秦王,他独木难支啊!况且南部咱们又得了大胜,就连晋国公也不是对手。”
刀疤之人冷声一声,道:“晋国公倒是条汉子,只是他不肯为我所用,那便只好送他一程。”
邹津早上和王俞说话的时候还一副爱答不理冷漠疏离的模样,如今在这刀疤之人面前却是毕恭毕敬,极尽溜须拍马只能:“还是摄政王您想的周到,拿那晋国公世子为诱饵,果然晋国公方寸大乱。只是这晋国公世子竟然是个硬骨头,怎么也不肯哼一声,若不是切下他一臂给了晋国公,怕晋国公都不肯信,也不会退。”
“我也未曾想到,这晋国公世子竟然断指的时候连哼都不哼一声,可惜了。”刀疤之人点了点头,说道:“再过不久,便送他们父子‘团聚’,来世好好投胎,可要选对了边才是。”
刀疤之人略想了想,又问:“今日宫内境况如何?”
王俞原本在旁看着邹津这般阿谀奉承的模样十分不悦,被这么一问语气有些不好答道:“宫里一切都顺当的,方才来的消息,皇上如今还在紫宸殿,宁妃在御花园不知道想了什么,命人将一个青花老坛子捞了上来。”
“荒唐。”刀疤之人冷声说道:“荀翊若不是耽于男女之情,一开始就将这宁姝处置了,或许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晋国公若不是困于亲情,自然也不会将南方军势拱手相让。情之一字,若能当真摆脱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说罢,这刀疤之人端起一盏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哎哟我呸呸呸呸!你别用我喝水!”那斗彩葡萄纹瓷盏大叫道:“你不是抱着给家人报仇的名声才混到今天的吗?如今还说别人耽于感情?依我看,你这就叫那什么来着,装逼!哈哈哈哈这个词真的太好用了,是我上次从市集里学的,还是个叫灵云的斗彩瓷盏教我的呢。哎哟,说了别用我喝水,被你这样的人用过,我都觉得自己要得瘟疫了!”
放下茶杯,刀疤之人又说:“漠北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王俞说道:“如今漠北军卒,连同秦王都被瓦哲部缠上了,他们有咱们的布防图,想要缠个秦王还是十分容易的。”
刀疤之人点了点头,说道:“但这瓦哲部也不能让他们太猖狂了,不然收复山河总是难。”
“那是自然。”王俞说道:“这已经想好了,到时咱们假意请瓦哲大军入驻之前承诺给他们的城厥,到时门一合,再放把火烧个三天三夜,就不信他们还有什么能活下来的。至于里面的百姓,到时就说是瓦哲部作恶走水,也都说不到咱们身上。”
马车路过一个犹在卖豆腐脑的摊子,那粗茶瓷碗听见了,大喊一声:“逮!此处马车里有歹人!哇呀呀呀呀你可敢来我这里吃一百碗豆腐脑?!之后赐你一个脑满肠肥再被我砸死!”
豆腐脑摊子边上的客栈檐旗是一整块烧好的瓷,他也跟着大喊:“有什么故事,快说给我听!我好将他编成书来说!这些人干的坏事儿,让他们在瓷器里恶臭百年!”
“百年怎么够!”一处破旧瓷器铺子里的瓷器喊了出来:“怎么也得千年、万年!”
掌柜的正在门口洗东西,抬头看了眼天:“这天是要下雨啊?唉,最近生意都不好,怀念曾经人傻钱多的秦王。”
他身后破旧瓷器铺子里的瓷器们开始说话,中途有个瓷大声说道:“咱们就用汝奉当时教咱们合唱的法子,我数一二三,女声先来。咱们一起把这事儿传出去,是哪辆马车,是什么人,当日那带汝奉走的女子能听见瓷器说话,咱们也不算没机会。”
“对!既做世间瓷,便做世间事!”一个瓷器附和道。
“宁做太平瓷,不做乱世人!”另一个也说道。
“你这句话就不对了啊,现在是鼓舞气势的时候。”
“好了好了,各位准备了!一!二!三!走你!”
宁姝走到紫宸殿前,突然转身看了一眼宫外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见了京城里瓷器嘈杂却又整齐的说话声,好像是有什么想要倾诉有什么想要说明一般。
随即她又低头笑了笑,也可能罢。宫里的消息通过瓷器们这般传来了,那宫外兴许也有消息呢。自己先在这儿和皇上将宫内的事情说了,再去外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