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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南庆十二年的彩虹三(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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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即便死,也要杀死你这个逆子。”皇帝陛下咳了两声,咳的他微微弯腰,咳声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不甘,“李氏的江山注定要一统宇内,只要你死了,无论朕那两个儿子谁登基,日后的天下,依然是大庆的天下。”

南京城下如火如荼的战火,只是逼范闲现身的火苗,不然若范闲若从神庙归来,往天下一隐,庆帝到何处去寻他去?然范闲不死,南庆千秋万代之伟业无法呈现,庆帝即便知晓自己身体将衰,如何能安?

今日之局,不过是君要杀臣,父要杀子罢了,然而谁可料此时皇宫之中,却转换了局势,孤清的宫廷内,皇帝陛下一人却面对着所有的敌意。

在这一刻,皇帝陛下觉得有些疲惫,他静静地看着范闲,忽然发现心头对这个儿子的杀意,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强烈。这是因为什么?或许君王杀意的源头,只是范闲的背叛而让他产生的怒火,而不是为了庆国的千秋万代?

无经无脉之君,无情无义之人,一旦因失望而愤怒,一旦动情,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皇帝陛下忽然觉得自己若这般死了,只怕会非常孤独,黄泉下的那些亲人,承乾,承泽,皇后,他们会用怎样冷漠的目光来看自己?母后在阴间可还安好?那个女人死后的魂灵是不是依然用那种看似温柔,实际上却无比疏离的目光看着自己?

一股孤独的落寞感,占据了苍老的皇帝陛下身躯,他忽然发现,在人生最后一战之中,自己面对的还是她的枪,她的仆人,她……与自己的儿子。

原来折腾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与她作战。一念及此,皇帝陛下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悲凉的笑容,难道朕注定是要败在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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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的身影微微一振,范若若手中的那把枪便被他完好的那只手凌空捉了过来,指节微微用力,君王体内的霸道真气如江河湖海一般迸出,一声轻响之后,枪管竟是被生生地弯曲了一截!

皇帝陛下真气激荡,伤势愈发严重,然而他只是眯着双眼,冷冷地看着被扔在脚下的破铜烂铁,就像在审看着那个女人,久久不发一语。

“如果老五不再踏足人世间,该有多好。”皇帝陛下低着头,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箕坐于地,靠在范闲腿边的五竹,极为困难地摇了摇头。

“叔已经记不起来很多事情。”

“然而发生的终究是发生了,他总有一天会想起当年发生了一些什么,从而知道一些什么,他……总是要来杀朕的。”面色苍白的皇帝怔怔地看着痴呆无语,像个孩子一般,试图站起,却总也站不起来的五竹,忽然开口说道:“老五,你又忘记了一些事情,真是……幸福。”

当一位强大的人物开始变得如此唠叨的时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老了?还是说是在回光返照?范闲怔怔地看着断了一臂的皇帝老子,忽然觉得胸膛处一阵空虚,一阵抽搐,他总觉得今天的这一切发生的太过怪异,完全不像是真实的。

皇帝深陷的眼睛里光芒渐渐焕散,看着范闲轻声说道:“不是你,终究只是你母亲赢了。”

他嘲讽的望着范闲,没有一丝颓丧的情绪,反而像极了前些年那位强大无比的君王,嘲笑说道:“战家小皇帝的种是你的……老三是什么样性情的人你也知道,将来无论你如何做,这天下,总是姓李的天下。”

“你曾说过,你死后哪怕洪水滔天,朕却不得不想。”皇帝看着范闲,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充满了嘲讽的意味:“你母亲只是试图改变历史的进程,你却妄想阻止历史的进程,这是何等样狂妄而天真的想法。”

范闲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您或我,在历史当中,都只是很不起眼的水花。”

“不,史书上必将有朕的一页。”皇帝的瞳子里闪过一丝冷酷而骄傲的光芒。

范闲没有再说什么,他到此刻才发现,原来自己依然低估了这位皇帝老子,原来自己平日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根本没有办法瞒过他,便连北齐那边的红豆饭,他也知道……

此时场内一片血泊,范闲没有动,也不敢动,因为妹妹在陛下的控制之下,他甚至不知道怎样解决眼下的局面,也不知道陛下此刻的虚弱究竟是一种假像,还是人之将死,真的看透了某些事物。

对于这位皇帝老子,范闲有着先天的敬畏,哪怕到了此时,他依然如此,他不知道呆会儿宫外的禁军是不是会突破自己预先留下的后手,再次强行打开宫门,他也不知道影子和叶重那边究竟如何,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姚太监那一拔人,始终没有出现。

最令他感到无穷寒意的是,陛下临死前的反击,会不会让五竹叔,妹妹,以及自己都陪他送葬——直至此刻,他依然相信,皇帝老子有这种实力。

……

……

皇帝陛下困难地抬起头来,微眯着双眼,隔着宫墙,看着天空东面的碧蓝天空,似乎发现那边可能要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发生。

他望着天空,眼角的皱纹却微微颤动了一丝,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探在龙袖之外的右手,微微曲起,似乎想要握住一些什么。他眼眸里的光芒从焕散中渐渐凝聚,似乎想要看清楚一些什么,他的脑海里泛过无数的画面,似乎想要记住一些什么。

没有谁比庆帝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或许从初八的风雪天开始,他就预见了自己的这一天必将到来,这不是还债,只是宿命罢了。然而为何他的心中还是有那般强烈的不甘,以至于他皱极了的眉头,像极了一个问话,对着那片被雨洗后,格外洁净的碧空,不停地发问。

少年时在破落王府里的隐忍屈震,青年时与友人游历天下,增长见闻,壮年时在白山黑水,落日草原上纵马驰骋,率领着无数儿郎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剑指天下,要打下一个更大的江山,意在千秋万代,不世之业,青史留名。

然而这一切,却要就此中止,如何能够甘心?朕还有很多的事情未做……

如果庆帝知道这些横亘在他人生长河里的人物,比如叶轻眉,比如五竹,比如范闲,其实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会不会生出,天亡我也,非战之罪的感叹?

他只是在想。

如果没有那个女子,就没有跟着她来到世间的老五,也就没有安之,也许没有内库,没有很多的东西,然而朕难道就不能自己打下这片江山?

不,朕一样能够,大不了晚一些罢了,没有无名功诀又如何?大宗师这种敢于与朕抗衡的物事,本就不应该存在,不是吗?

只是……如果没有如果,如果没有叶轻眉,或许朕这一生也就没有了那段……真正快乐的日子?

皇帝的眉尖蹙了起来,忘却了体内生命的流逝,只是陷入了这个疑问之中,这个问题当初在小楼里,范闲曾经提过,然而直到此时,皇帝陛下才真正地对自己发问,或许是因为过往的这数十年,他一直都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收回了目光,回复了平静,垂死的君王依然拥有着无上的威势与心志,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范闲与五竹,似乎随时可能用生命最后的光彩,去燃烧对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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