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即便掩饰得好,却毕竟是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他八岁当皇帝,没有糟心的宫廷倾轧,没经历过风雨侵蚀。是以他性子单纯,心里想什么,眸子里便表达什么。
裴沅祯默了默,说:“我亦如此。”
皇帝诧异:“什么?”
“我也一样,对你寄予厚望。”
他说“你”,而不是“皇上”,语气含着几分亲近。骤然戳中了皇帝某根心弦,弦倏地一松,整个人变得欢快起来。
他承认,他打心底敬重裴沅祯,也打心底崇拜裴沅祯这样的人。
他永远记得七年前宫廷大乱,母后自缢在眼前的场景。那时候禁卫军将母后的坤宁殿围住,欲将他们软禁。
他当时恐惧又慌乱,眼前是母后的尸体,身后却无一人可依。
绝望中,见裴沅祯大步进来,很快将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军拿下,然后走过来牵他的手。
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别怕,臣是殿下的舅舅。”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心底便依赖这个人,这个他才见一面的舅舅。
但遗憾的是,那一刻的温暖极其短暂。
后来裴沅祯迅速稳定皇宫,又迅速将他推上皇位。再之后,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无穷无尽地学习帝王之术,鲜少能见到他。
偶尔见到,也是他过来商讨政务的时候。但他清楚,所谓商讨其实是考校罢了,朝堂所有事务他都已决策好,又岂会真听他的意见?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的问题,生怕说得不对他就沉脸。当然,即便他答对了,他也依旧是冷冰冰的。
仿佛那日说“别怕,臣是殿下舅舅”的那个人,只是他的幻觉。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喜欢他了。等长大知事后,他更是觉得裴沅祯讨厌碍眼。
竟不想,今日在他口中听到这么句“我对你也寄予厚望。”
皇帝不习惯,脸上“我不高兴”的表情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神情越来越别扭。
最后索性怒道:“你说这话教朕如何相信?你在宫里安插探子,在朕的臣子府邸也安插探子,朝堂上下都是你的探子,你若是对朕寄予厚望,就该对朕信任。”
“皇上不也在臣府上安插探子了?”
一句话堵得皇帝哑口无言:“朕朕那是”
“是什么?”裴沅祯慢慢悠悠地说:“我在朝臣府邸安插探子,那是朝堂手段。但我在宫里安插探子皇上以为,宫里就只有我的探子?整座皇宫四处漏风,各方的探子多不胜数。别的不说,裴沅瑾安插在皇上身边的那两个内侍难道皇上不知?”
提到这个,皇帝脸色变了变。
“这些年裴沅瑾私下与皇上走得极近,他在皇上耳边怂恿了什么,皇上不说我也知道。但他用意为何,皇上恐怕比我还清楚。我若是不安插探子,宫里早就乱套了。”
“朕与裴舅不是,朕与裴沅瑾并非一路人。”
“我当然明白!皇上纯善,心里有大是大非、大善大恶,从皇上这些年在我府上安插探子却没任何动作,便可看出。”
皇帝咽了咽喉咙,不自在地问:“你不怨朕?”
“为何怨皇上?”
裴沅祯今日喝得有些多,眉眼醺醺然,出口的话带着久违的温柔和安抚。
他说:“皇上能这么做,我很欣慰。说明皇上开始有锋芒了,这是好事。”
大曌皇朝不需要愚蠢的皇帝,有心机有手段才能治理好江山。
皇帝听了,心下震动。
犹记得母后死前在他耳边说的话:我儿,你要依靠裴家,务必信任裴沅祯。
他心下渐生愧疚。迟疑了会,主动举杯:“舅舅,新年伊始,愿你岁岁康泰!”
裴沅祯莞尔,同举杯道:“臣也祝愿皇上,山河锦绣,四海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