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壮举,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情。
在这个非生既死的夜晚,这条河,注定要产生无数个悲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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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有才是在罗月营服役了八年的老卒,不管是上山下海,他都是一把好手,再过两年,他在罗月营服役满十年,他就会参加百夫长的竞选。
对于三代贫农且资质平庸的他来说,等成为百夫长,他张有才就算光宗耀祖、此生无憾啦。
在得到牟枭下水军令后,张有才身先士卒,立即带着他的徒弟王开化,干净利落地鱼贯入水,消失在了水面。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下水凿船,不惜一切代价,搁浅敌舰。
一师一徒,一前一后,张有才紧紧握着两柄精铁短匕,王开化倒拎着个黑碳一般的小铁锤子,两人捋着船体,憋足了气下沉了数丈,终于在一处张有才认为合适的地方停了下来。
张有才从军八年,在罗月营中即是军匠,又是伍夫长,属于罗月营中妥妥的中坚力量,再好好干几年,攒下尺寸军功,那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妥妥地晋升百夫长。
他那徒弟也不赖,原本是猎户出身,年少力壮有胆略,在平定乐贰之乱后,被程纲选中补充入军。几年下来,这小子不但入了倒马境界,且又做了一名小小什长,大有晋升百夫长的势头儿。
师徒两人常日里亦师亦友,但今天大战,张有才还是展现出作为师傅的大担当,入水一道始终牵引着王开化,始终不让其脱离自己的视线,王开化从军第一次实战便经历生死大战,心中不由得微微胆怯,加之害怕哪里不对惊动敌军,遂听话地跟着张有才,不敢离其分毫。
张有才口中合适的位置,乃是一处他认为的船体薄弱之处,那里是船下每个水密隔舱的中间位置,仅从理论上讲,这里是相对禁不起攻击敲打的地方。
所谓水密隔舱,就是用木板、泥料等填材,把船体下部分分割多个不同的舱间。一旦有船舱进水,其他船舱依然封闭严密,免于沉船之祸,这项技术首创于墨家,兴起于甲子前,如今已被广泛用于船舰之上,甚是流行,几乎秦汉两家的战船,都采用了这种设计模式。
换句话说,下水凿船这个活儿,如果大秦士兵施法补救及时,汉军凿成了也不一定会让巨舰沉没,但一定会让其短期内无法快速航行,处于瘫痪状态。
建设要比破坏来的容易。
无所不用其极,毁灭这里的一切,正是牟枭和罗月营此行目的。
师徒二人分工明确,经验老到的张有才找到了船板缝隙处,一气用力,将短匕浅浅插在了缝隙之中,身强力壮的王开化憋足了气,一下一下地开始用小铁锤子凿击短匕。
人在水中发力困难,即使常年生在水中的渔民和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也略显吃力,王开化甩开膀子砸了十几下,那短匕也才勉勉强强地入了船体两指,按照这个进度,想凿开这一处船体,俩人得凿上一个时辰。
张有才自觉不能如此拖沓,拍住王开化,单手上指,王开化心领神会,凝神上浮,俩人重新潜回水面。
俩人躲在船体下方的阴暗角落,快速地转换气息,张有才大口猛息了一气,拽过一具漂浮在河上的尸体放在身前,以做伪装,才随后说道,“姥姥的,这样下去得敲到猴年马月,不行,还得按老规矩来!”
“老规矩?我咋不知道水战还有啥老规矩?”王开化喘着粗气,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有些东西,得慢慢教你!哪能让你一口吃成哥胖子?”张有才得意洋洋了一阵,又恢复了一脸严肃,道,“你听好了小子,一会儿下去以后,我左手按着短刃,右手抓着你的左手,在你敲击的当口,我先抡你,你再发力敲击,可以省些力气的同时,也可以强化你的敲击力量,这招叫借力打力,你可懂了?”
王开化思索了几息,捂嘴笑道,“这不就是老头儿拄拐杖么!还老规矩。”
张有才可没那个心情玩笑,给了王开化一个大脖溜子,骂道,“死崽子休要聒噪,下水!哎哎哎?等等,你小子一会儿可别失了准头儿,若不小心砸到了老子的手,老子战后一定要你吃鞭子!”
王开化龇牙咧嘴,“放心吧!我也是老江湖了!”
还真别说,张有才这招儿真的奏效。
俩人默契配合之下,王开化在水下抡开了膀子,猛砸了十几二十锤,那柄短匕便告嵌入船板之中,俩人相视一眼,面露喜悦之色。
就在师徒两人准备合力拔出短匕,使河水灌入船舱之时,王开化身后突然流出了一道黑影,那道黑影水性明显稍逊一筹,潜水的身姿拙劣不堪,但这人气势汹汹,丝毫不讲换气章法,口中吐着一串串大水泡儿,手握狼刀飞速扑来,看样子,来人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张有才率先发觉,借着浸入水中的微弱月光,他瞪大眼一瞧,那黑影赫然是一大秦士卒。
生死刹那,张有才已经来不及示意王开化躲闪,于是他大吐一气,猛然向王开化一扑腾,王开化被张有才甩到了左侧,那飞鱼一般的大秦士卒,将狼刀狠狠扎进了张有才的腹中,一股猩红,瞬间弥漫开来。
王开化被骤然一变惊得无以复加,浮在那里不知所措。
张有才面无表情,伸出双手,死死掐着那名大秦士卒的脖子。
没有遗言,没有告别,张有才和那名大秦士卒,最终两相缓缓沉入河底。
吉恩河水流湍急,鱼类众多,几天后他们便会尸骨无存,也不会留下供人瞻仰的尸体!
王开化脑中过电,孤零零地潜在水下,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