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说来,颜娘朝思暮想之生母,直至她自身开始于长安城中独自求生时,都并非天人两隔,而时相互仍存于世,只是不得见面。
不得见面亦是为保颜娘安平周全,颜娘生母由此充当武后与张易之、张昌宗之间之传信之人。
虽武后连张氏兄弟二人亦谨慎防之,所传消息大多都为密语,但颜娘生母却从这些事项、听闻中拼凑出了武后正欲邪道妖术,以他人性命换取自身轮回、长存之筹谋。
亦知晓了于东都城中某处,深埋有一处地宫,地宫之中将以造出某样至毒之物为施术品,又以人皮、人血、人骨为祭,强行为武后续命,保其长生、轮回之事。
因颜娘仍为人质,即便拼凑猜测出武后与张易之、张昌宗交代的事,颜娘生母亦全然装作一无所知,不知便罢,平日于武后面前还会扮出一副劝说对方即便不做那般身后事之打算,也应当有一番准备的模样。
如此,就算武后看出她心不诚,只得了个表象,依然未有何不可,本就是暗以颜娘为要挟,使颜娘生母服从,当面可违心
做出这般反应,已然足够。
而遑论颜娘生母本人,就算她之生母——即曾险与真人生出私情纠葛的那位娘子,便已受真人之“道法自然”影响至深,武后这般有违常理,又乱自然之举,又怎会由同随真人一道习道修真数年之颜娘生母接纳。
她知以自身之力,不足以撼动武后所思,以及已然着手,甚至已然尽数完成之事,但以她所得之力,得以做的,还有许多。
幼年随丘真人制炼丹药,制成之后,所余药材时常作为废料弃置,而颜娘生母彼时正好长留于道观之中,这些剩下的材料,丘真人便尽数交于她手,看她能如何将其化废为宝。
起初,真人并不关心一个孩子手拿些药材,于道观之中前奔后跑,然久而久之,便发现这个孩子忽有一日静了下来,就独自一人守在另一间专为预备丹药材料、研磨药材的房里,迟迟不自房中走出,而房内火光崩闪、铁器撞击、药材碎裂声不止。
真人平日亦有自己所忙,所以仍旧过了段时日,也未曾去顾。
终有一日,丘真人于烟气弥漫、丹药味浓重的炼丹房中,闻得一股奇异香气,竟能掩盖过丹药即将炼成的铁锈气味。
众人一片惊异之中,循着香味,却正正走入这孩子所在之准备房内,而于一团团微青泛蓝的轻烟之中,是彼时当下的孩子,将众多药材杂糅成药泥,再做得还未烘干的线香模样,
又认真地引火,将这湿制线香点燃。
那阵足以盖过丹药气味,细闻之下竟有些沁人心脾的奇异香气,正是来源于此。
彼时就连真人,对此事及眼前的孩子,都有另一番认识。
在颜娘生母于玩耍之中,随意便制得的线香一事生出之后,真人便有意将她引向制作线香一项事由中,使她有所依仰,而不至终日无所事事,且退一万步,制香亦是门手艺,他日若于道观之外独立生活,也可靠此谋生。
可谁又未曾想到,如此不过过去数月,随高宗同至道观的武后,一眼便相中了这孩子,当场即携她而去,制香一事便搁置下来——所谓搁置,不过是或再不能相见,一厢情愿之言语罢了。
谁知分别十数年后,曾与香多有渊源的颜娘生母,于长安之中寻得一名制香匠,竟还喜而结成连理,不可不谓命运使然。
同因这般经历,颜娘生母一直记得真人所言“香与丹药,实同般材料制成,其味相去甚远,然其效用,却未尽不同”。
因受此言启发,困于当如何于知晓武后所作所为,而欲对他人施救的颜娘生母,心生出“以香为药”之思量。
早先与夫君颜郎于颜记香铺之中,制得一味未成形之线香,曰“复元香”——是为和琢香至为初始之方子,颜娘只以此香是为爷娘留作寻常所用,实则此香彼时,便是颜郎夫妇所制,期冀以此香代药,镇下一些寻
常病症。
之后复元香的方子,由颜娘生母牢牢记于脑中,潜移默化地通过一次次与颜娘见面,教给了女儿,最终由颜娘制得一味和琢香。
而颜娘生母则在得知武后将行之事后,将复元香加以丰富改良,成了一味真正可使人醒神复元且可控百病的药香,其方却同和琢香并无相异——所谓母女连心,或许正是此番说法。
而眼下,和琢香灰可使化作鱼怪之人,复为人形,恐正是这一味复元香所为……
只是无论在场何人,都不知其中就里,独亦不甚知情的丘真人,终借由眼前所见,思得了些许破解鳞症、鱼怪之事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