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苏抬眼瞧她,徐妃笑道:“守卫北平,你功劳最大,王爷和我无以为报,商量再三,加官进爵,太过寻常。姑娘天下奇女子,一定不放在眼里。”
“王妃多虑了。”叶灵苏淡淡说道,“我守北平,不为什么报偿。”
“我知道。”徐妃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所以希望你能嫁入本藩、同经患难,共享尊荣,高炽已然婚配,高煦尚无妻室,他性子粗野,无人能管,须得是你,才能制得住他…”
话未说完,叶灵苏轻轻抽回手去,冷冷说道:“王妃请回吧,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徐妃一腔热火登时浇灭,呆了呆,勉强笑道:“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没什么好想!”叶灵苏声冷如冰,“过了今晚,我便走了。”
徐妃心里蹿起一股怒火,朱高煦顽劣轻佻,人嫌鬼厌,唯独在她这个母亲眼里是个天大的宝贝。相比朱高炽自幼肥胖跛足,徐妃打心眼儿里更加喜爱次子。朱高煦少年无赖,跟她娇宠溺爱颇有干系。她以之为宝,自然认为众人也当如是,可瞧叶灵苏言谈神气,分明对朱高煦嫌恶之极。徐妃碰了钉子,深感耻辱,可她城府深沉,脸上半点儿也不流露,笑了笑,说道:“也罢,姻缘天定,勉强不来,怪只怪我儿没福。灵苏,你好好歇息,明儿一早,我为你践行。”
叶灵苏冷冷不答,徐妃越发尴尬,磨蹭两下,站起身,微微欠身,退出门外。
叶灵苏满腹心事,望着烛火怔怔出神,一忽而想到云虚,一忽而想着乐之扬,更想到朱微和母亲,深感世事无常,人如蓬草,随风飘零。灯火摇摇晃晃,叶灵苏瞧着瞧着,忽又流下泪来。
有宫女送来人参鸡汤,叶灵苏忽遭剧变,忧愁怅恨,不思饮食,此时又饿又渴,少少喝了两口,忽又愁上心头,将汤盅推到一边,恹恹地靠在床边,欲睡不能睡,欲想不愿想,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无论做什么都十分厌烦,恨不得拔出剑来,一了百了,可是一转念头,又想:“我若死了,乐之扬无人管束,岂不是想死就死…”
按理说,她本该为父报仇,杀了乐之扬。可是事到临头,说什么也下不了手,鬼使神差地想出这么一个主意。乐之扬素重然诺,一定不会私下寻死,可是伤心难过却是免不了的,好在光阴磨人,任何伤心难过,久了都会淡去。只不过,她放过杀父仇人,却是莫大的不孝,可是那时,看着乐之扬那个样子,她又能做什么呢?
叶灵苏矛盾万分,只觉天下的苦闷烦恼全都落到了自己身上。想来想去,她的神志模糊起来,只觉困倦不胜,头部沉重已极,全身上下都无力气。
昏沉中,似乎有人喊她名字。叶灵苏想要回答,可是说什么也抬不起头来。突然间,她脸上一凉,猝然惊醒,下意识伸手拔剑,忽听有人低声叫道:“叶姑娘,快起来!
”
叶灵苏强打精神,定眼望去,江小流站在身前,望着她神情惶急。
“是你?”叶灵苏莫名其妙,恼怒起来,“你来干吗?”
“快走!”江小流低声道,“这儿危险?”
“危险?”叶灵苏环视四周,烛影摇红,一切如旧,唯独头脑闷痛,似要裂开一般。江小流端起汤盅,闻了闻,说道:“汤里下了毒!’
叶灵苏应声一愣,潜运真气,果然肝肾经脉隐隐作痛,不但头痛胸闷,身子也如灌满了陈醋,又酸又软,不胜乏力。当即转运内力,喀地将喝下的鸡汤吐了出来。
忽听江小流又叫:“快走!”
叶灵苏一头雾水,忽见江小流穿窗而出,只得站起身来
,茫然跟从。她头重脚轻,步子虚浮,远不及往日轻盈矫健。
江小流到了庭院,不走大门,跳进水渠,沿着渠边潜行。叶灵苏也跟着跳入,渠水奇冷,上面飘着一层浮水,冰水一浸,她登时清醒了不少,水渠穿过小院,直通院外。两人从墙下渠洞钻过,叶灵苏听见水渠两侧脚步声响,来来去去,夹杂低声人语,火光微微映照水面,江小流将头一缩,避开火光,藏入阴影。叶灵苏满心疑惑,也跟着照做。
潜行片刻,远离小院,左右无人,两人才爬出水渠。叶灵苏回头望去,吃了一惊,但见许多人围住小院,有的挑着灯笼,有的端着盆罐,向墙上、门上浇泼什么,另有若干甲士,扯开弓箭对准院子。
“他们干什么?”叶灵苏隐约猜到原由,内心一阵翻腾。
“烧院子!”江小流低声说道。
“他们…”叶灵苏咬一咬嘴唇,“要杀我?”
江小流默然点头,叶灵苏不忿道:“为什么?”
“你要离开北平,对不对?”江小流反问。
“对!”叶灵苏回答。
江小流说道:“我偷听到燕王夫妇跟两个儿子说话。他们说,你的机关术足以改变天下大势,你能守住北平,就能守住东平、西平、南平;你这样的奇人,不能留下,就得除掉!”
叶灵苏如堕冰窟,呆了呆,又问:“王妃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