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山下,沉思默想,东南方战鼓隆隆、大战方酣。叶灵苏只身一人、抱病守城,面对百万敌军,北平城还守得住么?
每听一声战鼓,乐之扬的心都如被针扎了一下。他站上一块巨石,极目眺望北平,但见烽烟袅袅、火光明灭,想象激烈战况,不觉忧心如焚。
霎时间,往事涌上心头。乐之扬蓦然发现,这一生之中,最对不起的人竟是叶灵苏,她聪明厉害、争强好胜,总能独当一面、化解任何危机,到了紧要关头,乐之扬往往将她独自留下;叶灵苏从不计较,也不抱怨,每当乐之扬遭遇危难,她又是第一个赶来,尽心竭力,不顾生死,事了功成,又拂衣而去。她从未向乐之扬要求什么,悄无声息间,却又付出了所有。
乐之扬鼻子发酸,心中拧成一团:“云虚鬼迷心窍,一心跟落先生为难,将东岛弟子都带来这儿,叶姑娘孤身留在城里,如何能与朝廷大军相抗?他身为父亲,可谓无情;我身为好友,可谓无义。叶姑娘真是命苦,遇上的都是无情无义之人。”他想返回北平,可又放不下梁思禽,一边是恩,一边是义,宛如两把小刀,在他心中来回搅动。乐之扬矛盾之甚,恨不得将自身撕成两半,一半留在此间,一半送往北平。
他在山前愁肠宛转,忽听云虚话语送来。听说朱微落在其手,不由吃了一惊,向前飞奔几步,忽又停下寻思:“兵不厌诈,朱微身在塞外,怎会遇上云虚?多半是他虚言恫吓,诱我入阵。”
犹豫间,忽听云虚慢悠悠开始计数:“十、九…”乐之扬心头一紧,顾不得真伪,挺身冲入阵里。
梁思禽所布奇阵,出阵难如登天,入阵却很容易。乐之扬听声辨位,足不点地般向前飞驰。奔走不远,忽然树丛摇晃,水怜影闪了出来,急声道:“别上当,这是云虚的
诡计!”
乐之扬看她神态,心下生疑。水怜影深恨朱家,她若袖手旁观也罢,这样急着阻拦,反而有悖情理。
水怜影自觉失态,忙说:“你若不信,去看看也无妨!”
乐之扬道:“好!”纵身便走,水怜影脸色一沉,猛然跺脚,双手按地,十余根怪藤破土而出,簌簌簌缠向乐之扬的双腿。
乐之扬早有防备,“呵”地一笑,两个腾挪,便将怪藤甩开。水怜影急声叫道:“回来,我不许你去…”乐之扬理也不理,飞鸟穿林,一闪即逝。
自从与乐之扬相认,水怜影便将朱微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心积虑都想拆散二人,本想杀了朱微,又恐东窗事发,姐弟之情雪上加霜。难得云虚出手,正好借刀杀人,看见乐之扬入阵,急忙上前阻拦,谁想弄巧成拙,反而坚定了乐之扬的心思。水怜影痛失良机,懊恼无比,一纵身
,追赶上去。
“…六、五…”云虚拖长声气,每叫一声,都如铁锤砸在众人心头。
冲大师略一沉吟,放下渊头陀,合十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渊头陀知他心意,叹道:“当去则去,何必多言!”
冲大师点一点头,转眼看去,云虚两眼朝天,剑尖斜指,口中冷冷念道:“三…二…”
冲大师气沉丹田,蓄势待发,云虚正要吐出一字,忽听扑簌一声,林中雾气开合,冲出一个人来。
“乐之扬…”朱微脱口而出,眼泪流了下来。她绝处逢生,再见情郎,不由得心怀激荡。
乐之扬望见朱微,又惊又喜,叫声:“朱微…”目光转向云虚,一颗心忽又冰凉。
云虚收剑入鞘,微微冷笑,冲大师也长吐了一口气,散去“大金刚神力”。
“云虚!”乐之扬说道,“你堂堂岛王,欺辱女孩子算什么?有能耐冲着我来!”
云虚哼了一声,反手抓住朱微左肩,冷冷说道:“少废话,带我出阵!”
“出阵的法子只有西城弟子知道。”乐之扬说道,“你杀了我,照样也要困在这儿!”
云虚两眼一翻,厉声道:“你当我傻子?”五指用力,朱微肩胛欲裂,不由皱起眉头。
乐之扬悲愤难抑,大声说道:“云虚,你若不信,可用‘心剑’试我。”
云虚盯着乐之扬上下打量,微微松手,说道:“你敢说这话,看来当真不知。”看一看朱微,又哼一声,恨恨道
,“你就为这个姓朱的贱人,害我的好女儿伤心,是不是?”
乐之扬见他狂躁不安,怕他遽下毒手,忙说:“你口口声声好女儿,却将她独自抛在北平。朝廷大军压境,一旦城破,不堪设想。”
云虚一愣,怒道:“李景隆什么东西?我已留下兵法,只要灵苏照方抓药,万无输了的道理。”
“这么说来,一旦输了,就是你兵法不济。”
云虚又是一愣,眼神恍惚起来。云裳见他犹豫,忙说:“父亲,别听他胡言乱语,快将姓朱的娘儿们杀了。”
云裳对乐之扬别有一股恨意,虽说兄妹不可相恋,可他对叶灵苏还是余情难断,只是归于隐秘,不好对外言说。云裳也知道叶灵苏钟情乐之扬,失落之余,更添怨毒,此刻只想杀了朱微,让乐之扬也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