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年老的普通人。
他的脸相算得威严,占据整脸比例最大的是泛红的鼻子,母亲说那是气派威严的象征,就和他粗大的拳头一样。
早些年他喜欢将我被授予的勋章佩戴在衣服上,那成了他的第二张脸,逢谁都得凑上前炫耀一番,在羊肠小道也能踏出无上荣光。
后来他被人不带恶意的说,听说您的女儿要嫁人啦,还得搬出去,好在就在隔壁,您也免受了思念的折磨。
这戳到了他的某个敏感的地方。
我并不是没有离过家,在求学的时候,我曾连续几年居住在那片令人胆寒的荒芜之地。那时的他引以为荣,在我将老师送去真理会之后更甚。
现在他却着急起来,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接受的赞美和推崇并不是因为他的权力之高无上,而是我。
现在他就要失去我了。
父亲在家中日复一日踱步,透过窗户望着隔壁微弱的灯光,嘴角还得保持象征着愉悦的笑。
最后他终于决定找我谈话。
“你不能搬过去,伊莎玛涅。”他说,“自你来到这个家,我和你的母亲倾尽全身心给你最好的东西,而你现在打算嫁给一个无赖,一个连自己也打理不好的垃圾,这样不对。你应该看看你的母亲……看看你的母亲……”
顺便一提,这也是他的特质之一,用被烟草熏得焦黄干裂的嘴唇,说出结论性质的话,好似那就是渡鸦之丘唯一的权威。
“您没必要怀着朦胧的、不明确的担心。”我像以往一样低声劝慰他,“我会幸福,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他几乎是挤出了这个回答,不情不愿的,“我希望你能幸福。”
他比母亲要好打发得多,我大可以搬出渡鸦之丘的各类例子向他阐述,为了避免自己陷入愁眉苦脸的困境,父亲会立刻暂停他的行为,暂停他的梦呓、他四处乱走的欲望。
母亲则不然,那张颧骨很高的宽脸摆出智慧与理性温吞的瞬间,我能看见一个面含笑意的魔鬼。
她健康、热烈,即使被父亲殴打也笑容满面。身上的疼痛无法阻止她日复一日的早起晚睡,她对所有人都很体贴,不管是我的衣服掉了一颗扣子,还是弟弟半夜踢掉了枕边的玩偶,她都会连忙从床上跳下来。
她总是说早安、晚安,不论何时。
所以当母亲对我说:“我很担心你,伊莎玛涅,你的未婚夫没有你父亲那样的果决,我担心他会带你走上不好的道路。”
此时,我便不得不思考起这话中的真实。
这些考究是没办法用纸笔写下来的,包含着我的卑鄙,包含着父亲想要保全的体面,包含着母亲时时刻刻遭受残忍对待后注视的窗格的麻木,包含着我那几乎从家庭中销声匿迹的弟弟。
最后,全部的声音都化为凌乱而不连贯的音符,曲子的主题只有一个,《你不能成为那样的伊莎玛涅》。
哪样的伊莎玛涅?
没人告诉我答案,或许只有真理会能给予启迪,而在我想要保全未婚夫的如今,那是我唯一不会去主动接触的东西。
事情的转变同样来自我那多愁善感的未婚夫。
他在重重压力下依旧顽强地呼吸,却不忍心再看见我摆出的愁苦面容,他做出了此生最重大的决定,有关背叛。
他被背叛了我,通过「将自己的病症告诉我的父母」这样的形式。
这原本是一件不幸的事,可父母从来没有那样高兴过,我能够卑劣地推测出其中缘由。
父亲认为找到了能把控我的崭新的形式,母亲则认为这是我离开未婚夫的契机,我终于可以寻找一个如父亲一般标准的丈夫,然后过上和她一样的美好生活。
你不能成为那样的伊莎玛涅。
我明白了,就连未婚夫也在试图对我无声地这样说。
……」
“没人会指导你要成为怎样的人。”教徒安慰起伊莎玛涅,“渡鸦之丘是自由的国度,无论怎样你都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而不必在意他人的指指点点。”
伊莎玛涅点头:“是、是的,我当然是这样认为……教徒先生,那不是我,您得先知道,写下这些东西的不是我,是莱温……”
教徒不置可否,在稍作停顿后才继续开口:“可是伊莎玛涅,这些都不能算是你杀害父母的缘由,唯独加害于他人的性命这一点,是不能有任何推脱的。”
伊莎玛涅依旧点头:“是的。”
她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这样的对谈对她而言似乎的确起到了莫大的帮助,教徒自始至终的关怀让她能够沉下心来厘清思绪。
“是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说,“我没有杀害我的父母,这是必须澄清的事实。我信任我的「家庭」,即使知道了我对未婚夫的包庇,他们依旧站在我的角度去看待事情,我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