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潜正想是不是该坐下来,这时,门外那名男生端着两杯热茶进来了。
“请坐,沈总,别客气。寒舍鄙陋,只有粗茶相待,莫见怪呀。”
“哪里哪里,打搅舅爷爷了。”沈潜连忙回应,但他并没有落座,而是径直走到桌前,只见砚台里墨汁已研好,一支笔搁在笔架上,一张宣纸上几行行书墨迹未干,正是赵孟頫的字体,内容是老子《道德经》中的一章:“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舅爷爷,您这一手赵孟頫的行书力透纸背,真是形神具备啊。”沈潜心情兴奋,一时难免话多,“赵氏书法遒媚、秀逸、古朴、圆润。他在追求古人法度中,不论师法何家,都以中和态度取之、变之,既有钟繇之质朴沉稳,又有羲之之薀籍潇洒,既有献之之流丽恣肆,又有李邕之崛傲欹侧,总体来看,其书法华美而不乏骨力,流丽而不落甜俗,潇洒中见高雅,秀逸中吐清气,这是赵氏深厚的功力、丰富的学养、超凡脱俗的气质所致。舅爷爷您这墙上所挂,纸上所写皆为赵体,可见您对赵孟頫情有独钟,非同一般啊!”
“难怪今天一早门前几只黄莺叫得特欢,果然来的是有缘人!沈总胸藏锦绣谈吐不凡,你这一番话令人肃然起敬呀。”
秦卿显然也兴奋起
来,“既然碰上我纸砚笔墨都备好在此,沈总何妨一显身手,留下墨宝再走?”
“岂敢岂敢!晚辈放肆,还望海涵!”听秦卿如此说,沈潜蓦然觉得自己有点不揣冒昧,连连拱手作揖。
“沈总就别谦虚了。我这里其实常有书法界的朋友前来切磋技艺,平日我时常下山,今日能在家中相遇,实属有缘。看得出,沈总才华横溢,我最喜欢与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交流!”
沈潜在机关单位的“才子”之名绝非浪得虚名。他当年最初与郭铭嘉成为挚友就缘起于书法。
今天碰到秦卿这样的书坛高手,又说得如此恳切,心里不免痒痒的。
略一沉吟,他慨然道:“承蒙舅爷爷错爱,我就献个丑吧。不过,老前辈在上,我班门弄斧,您多多海涵。即兴挥毫,交流而已,如何?”
“好,即兴挥毫!沈总不必多虑!”秦卿边说边为他铺纸蘸墨,殷勤备至。
沈潜对老子的《道德经》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他顺着秦卿的第四十四章,也用赵孟頫的行书往下书道:“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秦卿与曾莉莉看着沈潜一气呵成,并不忙着评价,他默默地盯着他的墨迹注视良久,不住地点头。
“真是后生可畏啊。你这字起码也有二十几年功力了。巧妹子说你是做生意的老
板,依我看,你应该是出身于政府部门的栋梁之才?”
“舅爷爷从这幅字就可以看出我是政府部门出来的人吗?”沈潜奇怪地问道。
“沈总年纪不大,功力深厚。本人甚是欣赏!来,请坐,看茶!”秦卿并不直面回答。
“舅爷爷,你怎么知道他是政府部门的?”曾莉莉比沈潜显得随便一点,追问道。
“也没什么奇怪的,政府里人才济济,像沈总这样出色的人才,不出自政府又会出自哪里呢?你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来,先喝茶。”秦卿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
“舅爷爷见多识广,不知我让您想起了什么人来?”沈潜饶有兴趣的问。
“练字的人都知道,字如其人。从你的字来看,你有童子功,属于自幼习字,家教甚严的那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总早年可能出身于书香门第。你父亲也许是一名老师吧?”
“舅爷爷真的能掐会算。我父亲的确是中学老师,我的书法爱好的确是从小在我父亲手里培养起来的。”沈潜对秦卿的犀利眼光愈加佩服。
秦卿摆摆手,委婉地说道:“你对赵孟頫的字颇有心得,若待以时日,即使不自成一家,也将会有相当造诣,可谓前途无量。三十多年前,有一个人也同你一样风华正茂才华横溢。他二十多岁成为省书协会员,更兼写得一手好文章,备受领导器重,三十多岁便成了一家大型国企
的领导。可惜,佼佼者易折。因为家庭矛盾处理不力,且越来越僵,后来他竟然负气出走,出走的时候他仍然很年轻,还不到四十,最后,就连父母作古,他都没有再回家看一眼,以至于成为终身憾事!”
“他有自己的家吗?有儿子吗?要是有妻儿,他完全可以回头去找孩子团聚,享天伦之乐啊。”曾莉莉同情地说。
“他就是因为婚姻出了问题,才感到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最后离家出走的。”舅爷爷顿了顿,淡定地说道,“这个人,就是我!”
“啊!舅爷爷,就是您啊!”曾莉莉和沈潜异口同声,十分惊讶。
“人生就是一个过程。舅爷爷不必伤感。”沈潜安慰道。
“伤感是伤感呀,可伤感有什么用?大错已经铸成,后悔又不能让时光倒流。”秦卿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舅爷爷,难道这就是您回城后又返回乡里,住在山上不愿回去的原因吗?”曾莉莉追问道。
“是呀,巧妹子,你以前总是问个不休,问我为什么不回城,为什么不成家,今天我就告诉你吧,是的,就是这个原因,当年就是因为我与你太外婆赌气,后来一气之下负气出走,再也不愿回去了。”
“究竟什么矛盾,竟让你一去不回?连父母都不愿意再见?”曾莉莉紧接着追问道。
……秦卿瞥了一眼曾莉莉,欲言又止。
“是啊,什么事竟让你如此耿耿
于怀放不下来?”沈潜也颇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