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溟不便多问,在走到门边时,忽觉如芒在背。
以他的敏锐,能察觉任何人的注视,转身对上商白珩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个目光,后来宋北溟记了很久。
燕熙用了九日把重要的朝臣与亲友都见了一遍,在他的煞费苦心之下,隐秘的安排开始浮出水面,形成了坚固的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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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腊月二十五。
燕熙先去了文宅。
文斓住的那间宅子,一直有燕熙安排的人打理,推门进去,干净得一如文斓住时。
宋北溟知道燕熙与文斓的情分不一般,是以没有跟进屋。
简陋的屋子里,燕熙翻动书柜,抽出那本《执灯录》,文斓当年拉着他谈此书的情景历历在目。
燕熙取水研磨,翻开《执灯录》文斓曾与他谈的那处,凝视着虚空许久后,提写了批注,落款写的“微雨代文兄注”。
写完之后,燕熙再不知该做什么。这里处处都有文斓,又处处都没有文斓。
人死如灯灭,文斓走了大半年,这空荡荡的屋子再没人点着油灯苦读了,也再没人像文斓那样会大大咧咧地追着他了。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燕熙对着文斓的牌位说,“你同我说过,我并不孤单,是的,我的身边来了很多人。你说的志同者来了,我和他们成为了‘同志’;我后来逐渐也有了爱人、同袍、同僚、下属。”
燕熙想,文斓是执灯者,以文斓的功绩大约是有存在虚空的意识?如果文斓看到他如今的功绩,大约也会替他高兴。
燕熙欣慰地笑了笑。
“我会常来看你,若我来不了,梦泽会代我来。”燕熙维持着笑意说,“文兄,我已没有当初的怨忿,不像你当初担心的那样‘不开心’了。如今事息人宁,喜乐无忧。我也不再‘害怕’,明白了生死无常、悲欢离合皆会成过往。文兄,请放心。”
燕熙之后又去了文公祠,里头香火鼎盛、熙熙攘攘,宋北溟担心燕熙被香烛烫伤,把人护在怀里。
燕熙到文斓塑像金身前上了香烛。
“文兄万死不辞,后人铭记祭奠。”燕熙三拜之后说,“文兄,这世间已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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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日,腊月二十六。
燕熙从这日起窝在宫里不出去了。
燕熙说累了,不想动。
宋北溟便也丢下军务,陪着燕熙。
于是这日哪都没去,散了朝、批了奏折之后,两人靠在坤宁宫的软榻上,说了小半日的话。
宋北溟这日叫人抬进宫来九株梅树,每一株都长得茂盛,花也开得正好,在坤宁宫的院子里围了一圈。
陛下龙颜大悦,挨株细瞧了问:“都成活了?”
“是。”宋北溟看起风了,给燕熙递去手炉说,“先是定做了大花盆,移植到花盆里;又放在梅林原地养了几日,直到根长实了,才抬到宫里。赶上这几日没风没雪,花期长一些,正好讨陛下的欢心。”
燕熙站在梅树下,落日余晖落在他芙蓉般昳丽的面容上。
海誓山盟,微雨的美貌仍能轻易虏获宋北溟,宋北溟愣住,牵住燕熙的手说:“微雨,你是大靖最美的人。”
“我知道。”燕熙揶揄道,“我听闻皇后说过,就喜欢最漂亮的。”
宋北溟刮了一下陛下的鼻子说:“陛下好生厉害,什么都知道。”
“凡大靖之事,朕无所不知。”燕熙故意敛色说,“皇后若是敢有欺瞒,朕必定严惩不贷。”
“本宫万事都说与你听,”宋北溟对燕熙勾手,“陛下来听。”
“皇后要说什么?”燕熙偏头瞧去,眼波流转,“不好听的,朕可没心思听。”
“说我爱陛下白首不变,至死不渝。”宋北溟附耳说,“陛下爱听么?”
燕熙怔怔看着他,既甜蜜,又忧心。他好半晌才说:“朕并非不顾旧情之人,若皇后移情别恋,朕会放你离去,祝你梅开二度,再觅佳缘。”
“不会有别人了,微雨。”宋北溟轻捏着燕熙的下巴,每次这个动作,他就是要吻人,他凑得很近,在四目相对间,亲密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万丈红尘,千秋大业,我只要燕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