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远远点了盏灯,周慈说太亮了会伤了燕熙的眼。
燕熙很轻地抬了睫,入目是一片昏暗,他正要怀疑自己到底醒否,这微小的动静就惊动了榻边的人。
燕熙迟钝地侧头,宋北溟脸颊贴上他掌心,燕熙的手指冰凉,被那干燥的热意暖得彻底知道自己回到人间了,很轻地回答:“我回来了。”
宋北溟倏地怔住了,在这一刻他原想说什么,可张口却被千思万绪堵住。
燕熙掌心被沾湿了。
他在暗沉的光线里抬手去摸宋北溟的眼角,拨开泪痕的动作无力又轻颤。
他们什么都没说,大病中几日不见似经历了生死分别,燕熙脑中昏涨,耳边轰鸣,听着看着什么都不真切。
可他那么分明地感受到宋北溟的存在,连在梦境最深处都被宋北溟拽着,他很轻地说:“你一直在叫我。”
宋北溟起身,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躺进了燕熙暖不热的被窝,呵气在燕熙耳边道:“是啊,我妻年少,玩心仍重,怕你在外头玩过了时辰不回家。”
燕熙被宋北溟的热气暖得彻底醒了,混乱的意识收拢,梦里的挣扎和现实的煎熬一骨脑儿全冲进了心头,他鼻子倏地一酸,泪关崩塌。
他想要忍,可是怎么都忍不住,都怪宋北溟太暖了,叫他松了心弦。他在被宋北溟捞进怀抱时,靠着那健硕的月匈膛哽咽地大哭起来。
宋北溟要被燕熙哭得心要碎了,用力地抱着燕熙说:“哪里难受?和我说。”
燕熙启唇,想要说什么,却被压得说不出口,他嘴唇颤抖,学识渊博的他不知从何表达内心的痛苦,他无助地望着宋北溟,手指无力地搭在宋北溟月匈前,无声地流泪。
宋北溟要心痛死了,他手指抚着燕熙的泪,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问:“浑身都痛是不是?”
是啊,浑身都被撕裂,没有一处是自己的,燕熙要痛死了,他在说不出口的末端嚎啕起来:“我好累,梦泽,我好累啊。”
宋北溟心如刀割:“知道你累,以后不让你累了。就算全天下都依靠你,你也可以依靠我。”
燕熙哭得发抖:“我还好痛,又累又痛,活着……好痛……”燕熙在这种时刻仍然不能放开心防宣泄出一切,他在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特殊的、孤立的,连刀刀都与他不同。
他没有同行者。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喊着“好累”“好痛”,逐渐泣不成声。他消瘦的身体和青涩的年纪再也承受不了两个世界的重负,在宋北溟的怀抱里哭得肝肠寸断。
宋北溟找不到词语安慰燕熙,他要心疼死了,他轻轻地拍着燕熙的背,轻揉着燕熙的发,他被燕熙浸湿,也要肝肠寸断了,人在这天地间如此脆弱,他发现自己走到今天,仍然无法强大到能问老天要他的爱人,在神明面前仍然是渺小的,只能虔诚地祈求:“我帮你痛,我帮你累,我的微雨会好起来,我用生命向你保证。”
竹铃被夜风吹得轻响,像是某种慈悲的低语。
燕熙哭累了软在宋北溟怀里,他们在寂静里依偎,心在这一场痛哭里紧紧相贴。
宋北溟擦干了燕熙的泪,才喊了周慈。
药和膳都流水般走起来,宋北溟守在榻边,看着燕熙苍白有脸逐渐有了血色,他记住了燕熙的哭声,沉默地握紧了手。
-
月圆月缺。
中秋的团圆饭无人再提,转眼已至寒露。
这日是霜降,西境的八月底已有寒意,百姓穿上薄袄,竹宅的侍从们也都换了秋装。
寅时初,正房里燕熙醒了,他只穿了薄丝里衣,坐起时松散的衣襟滑下,宋北溟从后面抱住他,给他披了外衫。
“我不冷。”燕熙靠进宋北溟怀里,“这些日子你们全都紧张兮兮的,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我们太子殿下最威武了。”宋北溟从后面趴在燕熙肩头,他没有强迫燕熙穿上,嗅着燕熙身上的味道,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很快也要起身,如今他是主帅,一堆军务在等着他。
他看燕熙漂亮的脖颈在养了半月后终于有了血色,心中不敢往那方面想,可是身体在叫嚣着不甘。
要做到像平日那样利落起身变得无比艰难。
燕熙说着不冷,倒也没有揭了外衫,他与宋北溟渐渐在这些生活细节上达成默契,尽量都不让对方担心。
他听宋北溟呼吸隐约重了,轻笑起来:“你卯时正要到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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