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来的最是晚,卯正三刻天才泛起鱼肚白,日头还未破开乌压压的云层,唯有天尽之处露出一线蛋黄似的红。
雾气洇出烟灰蓝,在天与地之间蒙上一层灰暗,四下的景致都还看不清晰,这个时辰,乃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候,便是往常那些闻鸡而起的摊贩,也不愿在此刻顶着霜风出门。
而商议了一夜应对之策的敬太妃和沈珏母子,却早已坐在京郊一处别院内等待。
暖阁里,点了一盏琉璃灯,熹微的光线不明,只照出紫檀木桌上一鼎香炉腾暖烟。
敬太妃伸手拨了拨那缕缥缈的青烟,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甜。
“你当真要这么做?”
沈珏看着她的动作,目光闪了闪:“还有别的办法吗。”
桌案上摆着的茶已散尽余温,敬太妃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好似呷了一块碎冰进嘴,透进牙缝里的冷,苦涩入口却无半丝甘甜,难喝到极致。
“这香曾是我少艾时最喜欢的一种,只可惜入宫以后,一应吃穿用度皆得按规矩来,等我有了资格用的时候,再去寻,已经绝迹了。”
“天下万物,比之珍贵的何其多。”沈珏眼底划过厌恶之色,伸手揭开香炉盖子,端起饮了一半的茶盏,冰凉的茶汤倾泻下来,将燃烧过后的灰烬混杂成了一滩泥水。
“母妃揪着过去不放,可知这往事如香,燃烧过了,就
什么都不剩了。”
“是啊,燃烧过了。。。。。。”敬太妃摇了摇头,低首轻抚过指尖那颗依旧晶莹剔透的蓝宝石,缓缓开口:“珏儿,娘这一生为家族而活,为你而活,唯一替自己活的一次,或许同你看来,便是这混了茶汤的灰烬,脏污不堪。”
沈珏讷讷地张了张嘴,想说一句我没有,但看着敬太妃望向他的目光,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母妃说的不错,于他而言,他的出生便是个污点,那些过去在他看来也确实是脏污不堪。
筹谋多年,自以为的名正言顺,在得知真相那一刻,全都变成了令人不齿的贪婪。可那万人敬仰,至高无上的位置,是他毕生无法放弃的追求,不能正视自己,他只能将厌恶转移。
错不在他沈珏,而在母妃和裕亲王!
他的出生和他暗中做出的这些事,万不能让人知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所以,不是他狠心,这是裕亲王欠他的。
而制毒一事,既然已经被沈恪猜到结果,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有人提前顶下罪责造反,就如同他当初冒沈恪之名找上唐云川,这次也一样,不管成与不成,他都有法子将自己择干净。
“罢了。”敬太妃眼中的光线暗了下去,自己的儿子,自己终究是了解的,“娘只希望,你日后能原谅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敬太妃已将母妃换成了娘这个字
眼,沈珏听着有些不舒服,但又讲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他道:“母妃这是何意?”
敬太妃取下腕间绕着的小叶紫檀佛珠,捏在指尖缓缓捻过,嘴唇开阖,她欲言又止,可终究还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沈珏皱了皱眉,盯着她手上那枚蓝宝石戒指,半晌后才道:“儿子从未怪过你。”
“如此便好。”敬太妃笑了笑,“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今日,便叫他一声爹吧。”
沈珏右眼猛地跳了一下,倒是很爽快地应了下来,“好。”
叫自然是要叫的,若不教他放下戒心,一只老狐狸,怎可能心甘情愿做出不计后果的事。
敬太妃闭上眼,没再说话,沈珏也暗自盘算着自己的事,一时间屋子里倒是安静下来,熄了的香散尽最后一点味道,空气停滞如同静止的湖水般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