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片映得发绿的清澈凉水中沉着底,像是一颗颗鱼池中的鹅卵石,看着很是令人心静。
被身边的陆秧秧撞了一下,晏鹭词对着河川抬了抬眼睛:“我几次嘲讽于你,你为什么却不生气?”
“怎么会?”
河川笑道,“从始至终,你对我说的话,字里行间都在为我考虑。我听得出来。只有真正关心我的人,才会说出你说的这些话。若是漠不关心或是心存恶意者,在这个需要我们救治、帮助的时候,必定是随声附和、言语迎奉,绝对说不出你这番痛下针砭、可能会逆耳的忠言。”
他说着,把凉水里的栗子捞出来擦净,递向晏鹭词。
晏鹭词没有接。
陆秧秧眼疾手快,马上道着谢伸出双手,把栗子捧了回去。
河川也对领情的陆秧秧感谢地点了头。
他想了想,继续笑着对晏鹭词说:“其实,你说的那些话,阿桃也经常会说。她总是说我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她应该是觉得我有点傻,但又不好直说……”
一提到阿桃,河川就真的看起来有点傻了,笑得一排白牙都露着,还用手去挠头发,把头顶的小杂毛都挠出来了。
“可是,”他认真地说,“如果在做一件事前,总是去想最坏的结果并为此介意,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晏鹭词:“那你就什么都不想吗?”
“我想了。”
河川意识到他把头发挠乱了,于是又想把杂毛按回去,结果越按越乱,最后只好顶着一头乱毛放弃了。
“三年前,我跟阿桃和阿珣去了一个被沙漠包围的镇子,镇子上世世代代住着很多人,可那里已经不会再下雨了,再住下去,只能等死。但镇子里老弱成群,离开的路太难走,他们走不了。也是天无绝人之路,镇子里有一颗生命力极强的根深老树,如果用那棵树做阵眼,我便可以布一个阵,活了阵内的水。
为了能让阵的力量足够强,我还去找了镇长,请他将老树雕成我们的像,请他今后率领镇民、守护老树。
离开时,我在屋外撞上了一个人,他应该是听到了我同镇长的对话……我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对我的道谢从此变得勉强了许多。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即便我为这个镇子做了这样一件大事,但一旦我提了要求,我在他们眼中,便不再是个纯粹的好人,也就没有那么值得尊敬了。
由此,我想到了很多后果,我想到,他们也许会因此觉得我沽名钓誉、另有所图,会在暗地里骂我,但这一点我并不在意,只要老树平安就好。
当然,人心难测,老树也未必能一直平安,可即便日后出了什么变故,令他们动了要对老树动手的心思,只要我在老树那里布下个强力的防御,一般人就绝对伤不到它。
想完这些,我就去把阵法布下了。
整件事里,我唯一难过的,是他们没有给阿桃也雕一个木像。
阿桃那么好看,由他们雕刻出来,一定也会特别漂亮。
真的,他们的手艺真的很好,希望等风调雨顺、整个镇子得到足够的休养生息后,他们能开拓出一条商路,用这门手艺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笑着说完,将叶子里的凉水倒掉,把一大捧做好了的栗子都推给了晏鹭词和陆秧秧。
“所以,阿允,我并不是不去想,也不是想不到,我能想到一切最坏的结果、也知道人心有多可怕,可我还是会做,做了,也就不后悔了。”
说完这些,少年河川便笑着离开了。
“你看,河川先生心里明白得很。”
过了良久,陆秧秧出了声。
“阿桃说他天真,也没错,他是天真,但这可不是傻,这是赤诚。”
她轻轻地跟晏鹭词说:“我从前就在书里读过他的很多事迹,从他做的事情里,我倒并没有觉得他天真,我一直认为,他是在赌,赌人心向善,赌正义常存。但我现在明白了,他其实也不是在赌。他只明晃晃地掏出他的一颗的赤子之心,不计后果,只为与这世间的黑暗抵抗一番。”
她把剥好了的栗子ròu放进晏鹭词的手里,望着河川的背影。
“我不是这种人,但我很佩服这种人。我愿意尊敬他,也尊敬他的一切选择。”
晏鹭词沉默了许久,久到阿珣都背着他摘的一大筐新鲜果子回来了。
这时,晏鹭词终于说话了。
他对着在挑拣果子的河川说道:“那个果子,我也想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