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着文书,李隆基看得很是认真,一副对蕃国情势深有了解又分外关心、且极具想法的模样。一直等到史思贞不耐烦的发声催促,他才将文书卷起递了过去。
趁着史思贞还在埋头了解详情的缘故,李隆基轻咳一声、便打算开口发表自己的看法,然而上方的大卿钟绍京却抬手摆了一摆,示意等到史思贞阅完再说。
“蕃奴真是无耻啊!往年桀骜叫嚣时,总不听其长诉舅甥情义,如今国失长君、国运飘摇,便又将此旧辞捡起,乞求人伦关照!”
史思贞将文书看得极快,主要是书文的内容与他的猜测也大体相符,叙旧、示弱并求和各种表示一样不少,而且请求和亲、恳请大唐公主下嫁的文辞也是极为殷切。
听到史思贞抢先发言,李隆基也连忙说道:“今世不同往年,我国运长盛、岂可随胡情而降迁,诸事处断较之往年应有分别……”
“该要作何处断,暂不需我司立策进言,眼下只说出迎接待的事务。”
钟绍京开口打断了正待长作议论的临淄王,点明了眼下鸿胪寺需要负责的事务相关。
听到钟绍京这么说,两名少卿脸上都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而李隆基心中不免更是忿忿,只觉得这位大卿真是不怎么样,好不容易本司职内涌出一桩可称剧要的大事,正该奋力争取、合署上下都能有所表现,结果殿前一番奏对,只分到了迎送招待的杂使,真正事情的核心却拱手让人,实在是怒其不争,怪不得拜相不久便被扫出了政事堂,实在是没有争取担当大事的能力!
钟绍京自然不知临淄王忿怀心声,眼见两人都低头沉默,于是便开始分配任务:“蕃使将循西康入京,届时鸿胪遣丞一员入成都与益州交割事务,这件事暂由史少卿处分,随事进报,不得有误!”
史思贞闻言后连忙起身应是,而李隆基见状后则更加的心生不满。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结果钟绍京连问都不问便直接发给了史思贞,眼中似乎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李隆基自不是钟绍京这种诸事不争的无能上司,正待开口说上几句,钟绍京却又转头望着他说道:“朝廷授命波斯归义王控领祆教,王请暂直崇元署事宜,若有事需作接洽,直接发案处理。”
鸿胪寺的职事除了外事相关之外,还有一部分与宗教有关,下属设有崇元署,就是掌管天下寺观及京都大德之所补选,与礼部下属的祠部协同办公。
朝廷要整改祆教等外来的宗教,当然不能仅仅止于更换上边的头领,其内部人事教务也要重新架构起来。
整理外来的宗教并不是第一次,佛教作为外传的典型便与中国人情风俗融合的相当不错,这里面颇有可作借鉴之处,因此鸿胪寺在这件事情当中也有一些枝节的牵连。
听到这一桩安排,李隆基心里仍然不免抵触。蕃国入使乃是时事的热点,哪怕只是迎送的接待,主事者也大有存在感可刷。但配合祆教改制,相比起来重要性就逊色得多,而且只是附案配合,鸿胪寺在当中的话语权极低。
可是他虽然爵位尊贵,但职事上终究要受管辖,也不敢公然在堂与上司叫嚣反驳。见钟绍京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这一桩事务虽然不称剧要,但若说事内有什么便宜的话,那就是能够全程了解到朝廷对诸胡施加管制的事务进程,从而捡拾一些诸胡当中流泄出来的人事资源,倒也不算绝对的有劳无益。
交待完署内事务后,钟绍京便起身离开。史思贞接掌了蕃使相关的事务,主动留下直堂整理相关的文书资料,而李隆基也只能有些失落的离开了衙堂。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李隆基心情自然算不上好。他并不是那种安于享乐的无聊宗室,眼见世道越发的昌盛繁荣,心里是很希望能够参与其中。
旧年在职光禄寺,虽然也谈不上极为的剧要显赫,但起码也是忙碌且充实。可是开元五年因为勾院察赃,光禄寺也无能幸免,自少卿曹国公以降俱受发落。
特别是贪赃最多的曹国公李备,直接被夺职夺爵、废为庶人,为了区区些许浮财,结果却丢掉了世传的爵禄,李备也算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虽然说李备被夺爵,也有几分跟临淄王主动投案交代案情有关,但临淄王也无能幸免,同样被罢免了职位,转而担任早已经衙署无存的南衙闲职。
如此又过几年,随着家中逐渐添丁,维持家计的压力也大,李隆基几次恳请进用,才在去年秋天里得录补用。
他是非常希望能够就事外州的,宗王游历诸州官长也是国朝以来的传统。外州刺史虽然不如京司官长清贵,但临民施政要比京司更加充实,而且外官的待遇近年来已经普遍比京官高了一等,各种不违触禁令的职外收益也更可观。
但是政事堂一番排序选才,最终还是将他分配到鸿胪寺这个闲司中来,虽然仍保留了四品通贵的待遇,但与他心中的期望却相距甚远。更不要说署内同僚对他的抵触,像今天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生为宗家子弟,李隆基自然不会真的感受平民衣食不继的忧苦。但是生在有心有力、壮年有志的年纪,却是无所事事、一事无成,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失意,让人心中倍感苦闷。
然而让他烦心的事情还不止官面上的事务,家事方面同样是一团乱麻。
当李隆基行出皇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黑下来,等候在皇城外的家人随员们匆匆迎上。为首的壮汉名王毛仲,本是内苑的奴户,但因其力壮且性格巧顺,李隆基便请禁中将之转入自己府下听用。
王毛仲快步迎了上来,张口说出的话却让李隆基大为光火:“今日北海大王入府,着府中支借两千缗销用。”
“他哪来这么大的花销?自己府中难道就半点储蓄无存?”
听到这话,李隆基顿时脸色一沉。
如今兄弟各自成家,不复往年同屋抵足而眠的亲近,各自家计也都有了分别。虽然宗王富贵是理所当然,但各种人情场面也大,朝廷对宗室管理日趋严格,并不会任由他们索求无度。如果日常乏甚算计又穷奢极欲的话,是真的会陷入寅吃卯粮的困境中。
李隆基倒不会陷入困境中,爵禄食邑一份,官中禄料一份,各种台面上、私下里的产业也是不乏,但也并不意味着他就全无压力。
除了家计用度之外,他还有其他的一些人情支出。
如今世道之内刻印行业越加的繁荣,宋之问等不受当权文臣待见的落魄文士们便又结成了一个时萃馆,专门刻印一些民间在野的才士诗文。
但让这些人诗辞消遣、牢骚怨世,他们自有无穷的想法,可若是事必躬亲的经营事业,那就真的是一事无成。所以这个时萃馆主要还是靠民间的资助,李隆基自是幕后大金主之一,每年都要往里投入数万缗。
虽然临淄王府用度不算充盈,但起码还能有序维持。可北海王之类财事却就更加的混乱,不独常年在宗库借用维持,时不时还要转去兄弟家扫荡一番。
家中两千缗浮钱,是王仁皎刚刚献入,李隆基正打算用这一笔钱给自家妹子置办一些坊中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