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听罢,抿着嘴笑起来,道:“从前你在朱福大街,总是冷着一张脸,也没人舍得骂你,还昧着良心夸你持谦秉礼呢。”
说着,便学着他往常总爱对她做的模样,抬手掐了掐年轻郎君那张白玉无瑕的脸,道:“说到底,还是你这张脸太招人喜欢了。你可知道,从前在朱福大街有多少小娘子喜欢你?我到这会都还记着,你被小娘子们团团围住,出都出不来的场景。”
小姑娘做出一副兴师问罪、张牙舞爪的模样,可心里到底是疼着自家夫君的,手根本没舍得使劲儿,也就做做样子。
但饶是如此,那位一贯来清隽冷峻的状元郎还是被她这一掐,给掐出点儿滑稽感来。
姜黎没忍住噗嗤一笑。
霍珏垂眸望着她颊边的两粒梨涡,安之若素地由着她掐。
等到马车在客栈停靠时,何舟何宁俱都发现,自家主子自打到了青州后的那点子极难察觉到的冷厉消散了。
下榻的客栈就在青州的仙府街,客栈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那老人家坐在柜台后,支着下巴,一脸昏昏欲睡。
几人一进门,掌柜撑开眼缝朝大门望了眼,目光在触及霍珏时骤然一顿,很快便急急忙忙上前,躬身道:“几位客官可是住店?”
霍珏颔首,眉眼温和道:“四间东南向的天字号房,若是能看到青州的九仙山便最好了。”
掌柜眼眶一红,身子压得更低了,连声音都带了点颤抖,“有有有!今日小老儿这客栈没人,几位客官想住哪儿便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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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有一座九仙山,姜黎在来的路上便听闻过了。
听说那座山从前出过仙人,里头有座道观,叫青云观,很是受青州百姓青睐。
“外祖母从前是望门寡妇,守寡后便去了青云观做道姑。外祖父年轻时是个无所事事但武功高强的游侠,有一回去道观遇见了外祖母,还以为是遇见了仙子。”
天字号厢房里,霍珏推开窗户,指着远处栖身在漫漫夜色里连绵山脉,继续笑着同姜黎道:“后来知晓了外祖母的身份后,外祖父便投身军营,拼了命地去挣军功。想着有了功名,就能娶外祖母了。”
谁都不知晓,那位世人交相称颂、用兵如神的霍老将军。当初愿意从军,也不过是为了娶一个女子罢了。
“后来外祖父与外祖母大婚,方神医与圆青大师还偷偷给他塞了秘药,说能保证他三天三夜,金枪不倒。”
年轻的郎君低沉的声嗓在夜色里氤氲出一丝柔情,姜黎默默听着,心底却一点一点涌出酸涩来。
霍珏声音微微顿了下,半晌后,同她道:“阿黎,霍乃我外祖之姓,我原姓卫。”
说话间,霍珏眸光一转,长指指向东侧一处灯火辉煌的府邸,道:“那里,曾是我卫家世代宅居之处。”
姜黎顺着望去,便见不远处的那府邸,占地面积极广,黑夜里摇曳的灯火就像夏夜里藏在丛林深处的萤火虫,密密麻麻的灯火连成了海,一看便知是住了人的。
姜黎喉头微堵,可终究是问出那话:“如今住在那里的,是何人?”
霍珏似是察觉到了姜黎难以抑制的难过。
阖起窗,抱起这位眼眶鼻尖都犯了红的小娘子,在榻上坐下。
“若我没猜错,如今住在那的,应当是首辅凌叡的儿子,凌若梵。”
世家望族选址建族,极看重风水。
而卫氏的府邸,背山靠水,是整个青州风水最好的地方。
只不过那历经了不知多少代风雨的卫氏祖宅,早就在七年的大火里烧成了灰烬。如今建在上头的簇新府邸,再也不是姓卫。
霍珏低下头去寻姜黎的眼,黑沉沉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阿黎,我原名卫瑾,字昭明,是青州卫氏第一百八十三代子孙。”
姜黎眼睛里噙着泪珠子,认认真真地点头。
那日他同她说,青州是他的出生之地时,她就猜到了他是谁了。
他姓霍,阿姐姓卫,出身青州。
七年前,霍珏遍体鳞伤地出现在朱福大街,阿姐入了定国公府,成了“魏”姨娘。
再联想到二人那堪称举世无双的风华,除了青州卫氏,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