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似舱窗外岸边儿上垂落的柳条,丝丝缕缕拂在水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明明是拂在水上,那涟漪却又似荡到自己心里。
皎娘竟有些不能动弹,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不得不感叹,他实在长的好看,想来他这样好看的眉眼便长在女子脸上也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吧,可即便如此好看的眉眼他在他脸上,却并不女气,究其原因大约是他脸上刀刻斧凿一般的棱角吧,这样的脸异常英气,搭上好看的眉眼儿竟丝毫不觉违和,不过,最好看的该是他的眼睛,他生了一对桃花眼,笑起来,瞬间冲淡了脸上的棱角,似是含着万千情意,尤其他这般说话的时候,每一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都好像拨动了心弦一般,宫商角徵羽一弦一动,分不清是什么曲调却来来回回响在心里,让人心摇意动。
梁惊鸿本就爱她,此时又见她不似以往一般对自己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的,打定了主意要跟自己相敬如宾,可自己从未想过做什么相敬如宾的夫妻,即便世家大族中的夫妻大都如此,可他不乐意,他要与她夫妻恩爱,同床共枕,鱼水尽欢。
只是,两人之前误会太多,以至于五年后的今天,两人依旧不能亲近,这令梁惊鸿颇为郁闷,有时甚至气馁,怕自己用再多的心,她也不为所动,到时难道自己还能用强不成,虽说两人早有肌肤之亲,可梁惊鸿却拿不准皎娘对自己是恨是怨亦或是无奈之下的屈从,就如五年前一般。
正因拿不准才更糟心,他倒不怕她怨恨自己,他怕的她无奈之下心如止水,然后应付着跟自己做夫妻,就如当年她跟潘复那样,外人瞧着是夫妻,私底下却生分的很,潘复能忍受是因他好龙阳,娶妻是为了摆着做样子,他可不是卑鄙无耻的潘复,他爱皎娘,爱的抓心挠肝,当年认定她死了,都舍不下,更何况人活生生的在自己跟前儿。
不止活生生,还这样的叫人稀罕,她这么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俏模样,让梁惊鸿恨不能把她抱在榻上恣意怜爱,而这一刻梁惊鸿也终于确定,这么些年来自己并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相思,即便她不如自己爱她一般,日思夜想,至少她对自己是有情意的。
有情就好,梁惊鸿压在心里的石头终是放了下去,愈发觉着眼前的皎娘哪儿哪儿都好,尤其那小嘴,大约是刚吃了茶的缘故,红润润一点点的似他案头画上的红豆,引人采撷。念头至此,已不觉俯身低头,往那点点红豆上亲了过去。
眼见就要亲上了,却听外面李顺儿道:“小世子您可不能进去。”李顺儿的声音不高,却也惊醒了舱房中的皎娘,皎娘俏脸通红,忙往后退了两步。
刚拉开两人的距离,小家伙便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劲儿央求的李顺儿:“小世子,可不能进,不能进啊……”
皎娘微微蹙眉:“怎的越大越没规矩了。”皎娘的语气虽一如以往的温柔,可寿儿却知道娘亲生气了,若是以往,自己认个错也便是了,可今儿……
小家伙抬头瞄了一眼旁边神色明显不善的梁惊鸿,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是低下脑袋,噘着嘴不吭声,见他低着脑袋没来缠自己,皎娘倒是暗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儿子瞧出什么来,也不去看梁惊鸿,而是拿了桌上的茶连着喝了两口,也未压住脸上的热烫,待要再喝,却被人夺了茶盏。
皎娘抬头,跟梁惊鸿的目光对了一瞬便移开了,只觉脸上更有些辣的,梁惊鸿见她双颊晕红,神色慌乱,刚被寿哥儿搅了的心情忽又转好了,神情一缓露出个笑来,低声道:“你身子弱,冷茶可吃不得。”说着吩咐人换了新茶进来,递在她手里,方坐到一旁,打算看着她教子。
皎娘又吃了几口茶,终是平复了下来,看了看低着脑袋明知道错了却死不开口认错的小家伙,又瞥了眼旁边于他无干,一副作壁上观的梁惊鸿,不觉有些好笑,皎娘是真没想到,到了这会儿梁惊鸿竟然还不知寿儿是他亲生的,想来举凡过寿儿的,都不会疑心他的血脉,毕竟寿儿生的太像梁惊鸿,不说十分像,至少也有七八分,不然,怎会见过一面之后,便顺当的封了世子,想不到,这人明明一副聪明样儿,此事上却糊涂起来,他这不管不问的意思,是一心要当后爹了不成。
感觉皎娘投过来的目光梁惊鸿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赞许自己识大体的做法呢,更觉自己做的对,他是没当过后爹,可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自己没当过看看别人不就得了,虽说他认识的人里真没有当后爹的,可有后娘啊,便如那些续弦的后娘,对前窝里的儿女只不问不管就好,免得为了儿女夫妻失和。
尤其以梁惊鸿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小子虽说是抱养的,皎娘却当成亲生儿子看待,而自己这个后爹可是忽然冒出来的,跟这小子可没什么感情可言,不止如此,彼此之间还有那么点儿别扭似的,梁惊鸿先头还觉奇怪,自己都舍得给这不知来路的小子请封世子了,又怎会跟个小孩子计较这些,偏偏就是别扭,后来瞧见这小子跟冬郎亲近的情形,梁惊鸿便悟了,这大概就是缘份吧,自己跟那讨嫌的小舅子活似前世的冤家一般,这便宜儿子倒认了舅舅,可见两人有缘,看自己也就不顺眼了。
既如此,正好把这便宜儿子丢给他舅舅管教,自己这个后爹岂不清闲。更何况,今日还得了皎娘的赞许,梁惊鸿更觉这步棋走对了,对皎娘笑了笑,示意她只管教儿子,自己不会插手。
一副心怀若谷的大度样儿,倒把皎娘弄得愈发哭笑不得,瞧见六爷跟大娘子两人这番眉眼官司,李顺儿在后面咬着舌头,脑袋都恨不能扎□□里去,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忽又想起若以后真相大白,六爷想起今日会不会把自己灭了口,想到此,后脖颈子都冷飕飕的,哪里还笑得出来。
皎娘微微叹了口气方开口道:“娘可教过你如何待人。”
寿儿低着脑袋嘟着嘴道:“娘说待人以礼。”
皎娘点点头指了指后面的李顺儿道:“李顺儿是侯府的大总管,便是老太君也会给他体面,你呢?”
寿儿脑袋更低了,瘪着小嘴道:“寿儿错了,不该对他无礼。”
皎娘点头:“既知错了,该如何?”
寿儿走到李顺儿跟前儿道:“刚是寿儿不对,不该直接闯进来的。”
李顺儿哪里敢让这小祖宗给自己赔不是啊,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奴,奴才,才,可受,受不起。”说话都不利落了。
到底梁惊鸿看不过去,遣了李顺儿出去,不禁看了那小家伙一眼,心中忽觉这小家伙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嫌,至少自己那个小舅子强一些,不一味的梗着脖子犟,至少知道对错,到底是皎娘养大的,也难怪能得老太君的喜欢呢。
想到此,便开口道:“不说买了好些稀罕物件儿吗,怎到这儿来了?”
听了这话,想起堆了满满一舱房的东西,寿儿直撇嘴,原想着去逛逛街市,买几样玩意儿吃食,哪知五皇子竟是见了什么都新鲜,一新鲜就要包圆,就连草编的筐篓都买了几十个,要不是人家没货了,搬回来的还多。
闹得声势浩大的,以至于舅舅不敢再让他们逛了,催着他们回来了,根本没尽兴呢,偏偏五皇子把那些东西都当了宝贝一样,而且,自打回了船上便一头扎进了舱房里,摆弄那些。
寿哥儿觉着无趣,便下来找皎娘了,谁知李顺儿却拦着自己不让进,想着自己见娘亲哪里还用通报,便踢了李顺儿一脚,直接闯了进来。
这会儿梁惊鸿一问,冬郎便把五皇子土包子的行径说了一遍,惹的梁惊鸿哈哈大笑:“他们未出过宫,自然瞧见什么都新鲜。”说着顿了顿道:“听你娘说,在姑苏的时候你也不出门。”
寿哥儿道:“我是不出门,可阿宝哥哥天天都出去,回来便会给我捎东西,有时候是吃食有时是玩意儿,还有一回给我捎了个大老虎的风筝,说等得了空,带我去河边放风筝。”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四皇子嘱咐过自己,不许再提阿宝哥哥,脸上的兴奋退了下去,虽不知为什么,但寿哥儿知道四皇子既说不许提便是不能提的。
果然,自己提起阿宝哥哥,便宜爹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若不是萧十六一心护着,梁惊鸿绝不会如此轻易便放过南楼月师徒,那师徒俩可是害的他们夫妻分离五载的罪魁祸首,每每思及此,恨不能把那师徒俩千刀万剐了。
不过,这是之前的想法,今日虽寿哥儿提起那阿宝,仍觉不爽,可一想到皎娘对自己有情,便不想计较这些了,又见小家伙噘着嘴那副委屈巴巴的小脸,不知什么回事,越瞧越有些皎娘的神韵,不觉消了嫌弃之心,生出几分怜爱之意开口道:“我记得燕州府有个做风筝的好手,回头让他做一个大老虎的风筝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