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心脉被震碎,动都难动几下,偌大一个芙蓉山,也没有人会来救他,他只有静静躺在这里等待死亡的降临,等秃鹫将他的尸体分食。
同归于尽啊。
原峥,你果然……是我遇到第二难对付的人。
当第一缕晨曦惊扰人间,钟忆北睁开了眼。
这么快就天亮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流逝,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了,已经有秃鹫在空中盘旋,观察这具尸体还能不能反抗。
一点点等待死亡,是他曾经最喜欢对待敌人的手段,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人啊,总是这样。
然而就在这时,他附近的草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想扭头看是不是有动物,然而能动的只有眼睛和嘴巴了。
一个人蹲在了他的面前。
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相似,却又不一样,那时的长安穿着一身白,干干净净的,就算遭逢巨变眼睛也还是纯粹得同小鹿一般,像窗外皎然的月光直撞入他心中。
而此时的长安,身上的衣衫裂开许多道,褴褛不堪,裸在外的胳膊上全是血痕,衣服上也是斑驳的血迹,那双世间最漂亮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若不是脸没有变,说是恶鬼也有人信。
“原来你在这里,小月亮,你那么亮,我居然都没有发现,藏得真好。”钟忆北想对他笑笑,可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了了,“看你的样子,已经战胜了金蚕王,真好,你现在,是万蛊之王了。”
他的声音轻若蚊蚋,像是在跟长安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所有知道你身份的人,我都杀了,阻止你的人,我还没有杀完,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布置好了,只要你给我个机会,我会将他们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他们是谁,只有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他睁大眼睛,脸上焕发出光彩:“小月亮,只有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就算是蛊王,你一个人也斗不过他们的,只有我能做到,因为,因为……”
“你是谁的人?”长安缓缓开口,他的嗓子像被火烧过一样嘶哑难听。
“我是谁的人?”钟忆北发出一声轻笑,“你问我是谁的人,问的真好。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的人,我只知道,我想当我自己的人。就差最后一步了啊,我就能当我自己的人了。”
他这一生辗转于各方之间,为的只是能当笑到最后的人,一切都按他的计划在顺利实施,然而在进行一大半时,他向来黑暗的世界闯入一片月光。
像他这种只配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哪里见过月光,贸贸然闯进来,便被他珍藏了。
他心软了,一切就乱了。
“想杀你的人太多了,你救我,才能活到最后。”他的声音带着哀求,“救我,我想与你……”
长安的身体还十分虚弱,把了他的脉,确定他只能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从怀中掏针包的动作都非常迟缓。
但他依然精准却果断地扎在了钟忆北的心口。
钟忆北震住,不敢相信他真是在为自己续命,声音都在发抖:“你果然是个大夫……小月亮,我会为你做一切,最后得到天下的,一定是我……”
“们”字还没出口,他便停住,因为他感到有一只虫子,从脚趾头开始,一点一点,吞食着他身上的肉。
他的感官从未如此清晰过,以致于身上的肉被撕咬开的疼痛,都放大了几倍。
更何况不是大口撕咬,而是一点点,一点点,不知能吃到几时。
这才是,最残忍最折磨人的等待死亡。
钟忆北再次闭上眼睛,有两滴泪自他眼角滑落:“我真是嫉妒原峥啊,嫉妒他能在阳光下行走,嫉妒他怀拥明月,嫉妒他家破人亡还……”
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只睁着一双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长安。
“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难对付的人。”
直到钟忆北被活活疼死,长安也没有动,而是看着那具尸体被慢慢吞噬干净,最后只剩白骨。
良久,他才站立起来。
他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也经过三次生死离别。第一次,是幼时亲眼目睹父母被杀,从此封闭心门;第二次,是目睹原鹤夫妇在火海中的背景,开始学着与外界交流;第三次,是他的哥哥,他所爱之人。
他们隔得那么近,那么近,却一瞬间成了生死。
他忍受着金蚕王孵化的痛苦,同金蚕王作斗争,动也不能动,却在意识模糊时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绝望和痛苦,种种负面情绪袭来,将他完全包围。
他是怎样战胜金蚕王的,他也不知道,脑中只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