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看赵峥这般皆是笑嘻嘻,因他演得着实浮夸,再瞧长安出来,哪有不明白的,只笑他小小年纪就知道耍心机博美人,然而长安却想不到那么多,在他看来赵峥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爹娘说的果然没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前欺男霸女不可一世在外未曾一败的哥哥竟然被打成这样,哪里还顾得上跟他置气,满眼都是对方胳膊上殷红的血。
他实在太害怕了,他已经亲眼目睹亲生爹娘的死亡,又没了原氏夫妇,赵峥是他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唯一的信念支撑,如果赵峥也没了,他会当即崩溃。
好在只是道伤口,敷点药就能好,不会危及性命,长安单膝跪在他面前,一手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抖着要从怀里掏药,努力憋着不掉眼泪,哪知赵峥突然反握住他的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顺道也将他从地上拽到怀里,搂住他的腰将他包得结结实实,足尖一点便乘风而去,还不忘口哨招呼灰隼,很快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众人抚掌大笑。
赵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心情舒畅,同刚才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俩人,长安懵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分外生气,一巴掌拍在他伤口上,怒喊:“骗子!”随后挣扎起来要跑。
“嘶——”赵峥差点没被拍残废,但丝毫不敢放松半点力气,忍着疼落在一处礁石上,惊走几只附近的丹顶鹤,十分熟练地道歉,“我错了安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怕你不理我才出此下策,下次绝对不敢了。”道完歉又立马温声哄,“也没有骗你,长安,哥哥见你走了,心口都是疼的,那还有心情跟人打架,没有你,哥哥什么都不是。”
果然长安禁不住他的花言巧语,三言两语一哄就消了气,不再作声,沉默着从怀里摸出止血散往他伤口上撒,赵峥抱着他,倒丝毫感觉不到痛了,只觉心里被塞得满满的,那股萦绕了几天的烦躁阴郁感烟消云散,只有说不出的畅然快意,继续同他说着话:“哥哥真的错了,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哥哥真不是嫌弃你,是怕带你出来保护不了你,要是碰着伤着一点我都能后悔一辈子。”他语气轻快,“不过现在你既然出来了,咱们也不急着回去,你想去哪里,哥哥就带你去,好好玩两个月,等回家了,爹娘要打要罚都算在我身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摸着长安的胳膊和腰,发现被自己养得好好的一身肉都没了,就剩一把骨头,脸上尚有的一点婴儿肥也消失不见,开始显出少年的线条,心疼得直滴血,辛辛苦苦喂了十几年才喂出来,一个多月没见就瘦了一大圈:“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晚上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长安?”
他顺手摸上长安的脸,却摸到一手泪水。
赵峥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不知怎么的心跳得异常猛烈,手中的眼泪越来越多,仿佛决堤的洪水,让他声音也多了一丝颤抖:“长安……”
长安再也忍不住,抱紧他把脸埋进他怀里大哭起来,不住喊着他“哥哥”,将他的腰勒得死紧,像是在抓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下换成赵峥懵了,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怎么了长安?别哭啊。”
长安哭了许久,才抽抽搭搭道:“回不去了,没有家了……哥哥,呜,没有了……”
他的眼泪开了闸就再也止不住,这段时间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害怕惶恐终于找到了寄托的地方,统统宣泄给他唯一亲近的人。
长安连比划带说,勉强算是把事情讲清楚,包括自己逃出来的遭遇,又怎么遇到葛庆天,对方如何将他送到千鹤岛,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恨自己不能完整表达,赵峥便温柔哄着他,拉着他到沙滩上,让他说不出来就用手指在地上画出来。
从中午坐到日落西下,浪花来回拍打了千百次,连附近的鹤都回到各自的巢中,俩人依然没有半点动弹的意思。
沉重的悲痛和仇恨一下子砸在赵峥身上,让他在一个下午的时间便飞速长大,从一个受父母庇护的小孩,成为一家之长。
海风将他的眼睛吹得生疼,他眨了眨眼才觉得好受些,并不敢伸手去揉,只将长安又抱紧了几分。
他不能发疯,也不能哭,他要将所有眼泪和悲痛都埋好,他还有怀中的小小少年,这是他仅存的命,要护着他一世平安。
“娘说,仇家太强,不要报仇。”长安皱着眉,说话都顺畅了许多,“别听,报仇!死了算了!”
赵峥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嗯”了一声:“就剩我们两个了,命能值几何?都没了四条,也不缺咱们两条。”
长安抓起他的手:“走。”
赵峥问:“去哪里?”
长安坚定道:“报仇!”
赵峥异常冷静:“要报仇,先得找到仇家是谁。”
爹娘给的信息太少,唯一知道的金娘子还自尽了,他们现在的目标,是找到仇人,顺着那些往事,一步步查。
长安沉默,随后道:“找!”
赵峥道:“行,等吃饱饭咱们就去找,你晚上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小鱼贴饼行吗?这岛上到处是鱼。”
长安生气道:“还吃,找!”
“长安,你先听哥哥说。”赵峥垂眼握住他的手,耐心道,“就算是血海深仇,也不该完全被仇恨蒙蔽双眼,咱们既要报仇,也要好好生活,二者并不冲突,对不对?爹娘一定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若是他们在九泉之下看到你为了报仇把自己糟蹋坏了,也很难过。”
长安闷闷“嗯”了一声:“吃小鱼贴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