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浩荡,尘土飞杨。
南斗死死攥着半块铜镜,碎裂的刃口割进掌心,豁开皮肉。鲜血淋在镜面上,浇注了他积压心头的千仇万恨,不顾一切撞入波诡云谲的黑瘴。他身似出鞘寒剑,飒沓如流星,浮光掠影般坠入斗宿六宫之位。
在场的人仿佛眼花,看着他一人幻化出六个南斗。
随即刺目的血光一闪,镜面反射,六个浮影般的南斗归居星宿之位,寒声道:“血镜照幽冥。”
霎时间,一石激起千重浪,黑煞翻墨,劲头刚猛,狂浪般扑向南斗。
风刃扫过灰岩,如斧劈刀削,割出道道深痕,黑浪过境,将乱石搅成齑粉。南斗揽镜镇六宫,周围赫然筑起血光一般的屏障,锢住肆意倾泻的煞气。
他在镜中血书,画写符文,尽数倒映在筑起的屏障之上,唤起阵阵风雷,至九霄滚滚而下,掷入涌动的黑煞,炸出一片震天动地的怒哮。
哪怕豁出这条命不要,他也要跟向盈讨这笔千古血债。
山震地裂,殄文迸溅,差点殃及秦禾。她紧紧牵扯住弦丝,胡乱中绞住骷髅,欲将其捆缚在雷击之下,却被陡然暴涨的煞气扫荡出去,砸在一块巨石上。
她硬撑着站起身,步如疾风,盯住唐起的所在位置,将伸缩短棍用力扔出去:“唐起,点香。”
山冢崒崩,乱石飞溅,纷纷砸向唐起,他避所不及,被其中一块弹射的碎石击中额头,鲜血直淌。
唐起顾不得去擦,在恍惚间听到秦禾的喊声,只觉天旋地转,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眼见几米开外躺着一根短棍,他踉跄了几步,便硬生生跪倒下去。
膝盖骨狠狠砸在坚石上,疼得他面部扭曲,以至于没能晕厥过去。
唐起咬紧牙关往前爬,眼前一阵虚晃,他伸手捞了好几下,才捞住那根伸缩短棍,拨开顶盖,倒出一把香,划燃火柴。
只是他一抬头,竟见面前一张猎猎翻飞的魂幡,招展间,“贞观”二字赫然入目。
……
满地殄文如虫蚁蠕动,密密匝匝再度凝聚,生生不息地附着在白骨身上,向盈哼笑了一声:“有点儿能耐。”
南斗指腹勾划,将掌心血抹在铜镜之上,这一撇落笔惊雷,气贯天际,对应的正是九天之上的南斗六星:“我南斗六宫,不是随便摆来看的。”
“哦?”向盈声调一扬,很有种“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的轻笑,毕竟上千年以前,她和这后生的先辈算得上幕僚,同为朝廷效力,对于南斗鬼师的能耐或绝招早已了如指掌。
如果招几道风雷就能解决她身上的麻烦,贞观也不至于……
她想脱离苦海,就把贞观拉进了地狱,与其说是镇压她,倒不如说在平息万千咒怨,让她不死不活地在浮池山,在贞观最后的“庇护”下,消消停停睡个觉,然后一梦千年。
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感悟,时光飞梭。因为那个陪着她的人,永远走了。从此以后,天大地大,再无羁绊,她什么都不怕。
向盈一挥手,裹挟着殄文的黑浪涌高数丈,去势迅猛,撞在南斗筑起的屏障上,发出“轰”一声巨响,响遏行云,山体震荡不休,半块铜镜出现一道裂纹。
南斗掌心震麻,生生承下这一撞击,逼得他倒退半步,差点支撑不住。腰椎钻心的疼,南斗一口血咬在嘴里,硬是憋咽了回去,近乎磨牙凿齿的在铜镜上一划。
云从龙,风从虎,血镜中一阵龙腾虎啸,南斗发了狠,闹出一场翻天覆地的动静。
向盈扬手一甩,殄文如潮般掀出去,大有倾山倒海之势。
南斗骇目惊心,情急之下脱口大喊:“秦老板——”
向盈拔地而起,拖着粘稠如墨的黑煞,却于半空中蓦地停滞,她垂目,已被万千弦丝牵绊住。
秦禾立在南斗辟出来的照影中,控弦绞住这具骷髅,对南斗沉声道:“你再撑一会儿。”
这阵仗实在闹得大了些,而且这种用命宫摆布的阵法会耗损他自身,又在此间毁天灭地的闹腾一场,南斗已至筋疲力竭:“撑……”
撑不住了。
可这千古的血债横亘于前,撑不住也要拼命撑,大不了就是爆体而亡,南斗几乎咬碎了牙,恨声改口:“……速战速决!”
南斗血镜一翻,映照九天之上,突然斗转星移,山河影转。
他豁出去了,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酝酿起另一道风雷。
向盈冷笑,却丝毫不惧:“原本还想着,给你的先祖卖个人情,留你一条小命,不曾想,你非要自己找死。”
于南斗听来,简直虚伪至极,他说话艰难,每一个字都吐得咬牙切齿:“少他妈,假惺惺。”
话音刚落,向盈陡然发难,殄文再度爆发,长鞭般抽向南斗六宫之位。秦禾急拍繁弦,横拖倒拽,差点制不住对方,阵阵弦音如惊涛激浪,奔腾涌压住向盈暴戾的黑潮。秦禾阴测测地笑了一声:“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克星,那么今天,我就干脆克死你。”
向盈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漫不经心抬起手,指骨抚摸到其中一根弦线,从这千丝万缕中,她一眼就能找到那根真正属于贞观的弦。
不知为何,向盈突然悲生出万千眷恋。
如今一根弦丝而已,竟让她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