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向盈拖着满身罪孽到此,数万张招魂幡忽然间起了雾障,然后风卷黑云,搅动出一个遮日罩山的巨大风涡,于高空中盘旋肆虐。
风涡中裹着呜咽,哀嚎。
向盈无时无刻都能听见那些将死之人的惨叫,幻化成咒怨,一波又一波钉入骨血,楔进神魂。
她觉得自己在火海中滚了一遭又一遭,并闻到浓烈刺鼻的焦腐味,却没有烧化成灰,因为这些感受,都是那些被她烧死的人的切肤之痛。而她将以身代之,在这些人的生死中一遍遍辗转循环,体会他们最后一刻的绝望跟痛苦,然后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中不得解脱。
她本就不是个能吃苦头的人,也受不住这份死去活来的折腾,所以她只能来求贞观,来磕头认错。
她一直知道贞观是个温和心软的人,更是个刻板固执到认死理的人。
有些事也许能够宽恕,但向盈犯事犯到这份儿上,千刀万剐都不止。
贞观没打算给她留活路,踉跄着往后踱了半步,指尖触到案头那把琴:“你做下的孽,你自己担着。”
手指一拨弦,向盈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身上戾气暴涨,朝贞观急涌而去。
贞观岿然不动,指尖捻琴丝,催动间听见声声嚎啕。黑雾将贞观裹缠其中,怨气波涛般翻腾,他看见浓霾中窜动的殄文,像长长的枷锁,更似汹涌的烈火焚烧上身。他甚至没皱一下眉头,沉声说:“我不会再放你出去害人……”
后患无穷这个词,实在让人担惊受怕,贞观绝不可能再让她踏出去半步。
向盈受烈火焚身,几乎看不清贞观的身影,因为他也受到自己的牵连,被浓如墨色的殄文吞没。好不容易,才让她看清一抹白色的影子,她在极度痛苦中扬了一下嘴角:“您陪我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旷远悲壮的琴音,这琴音如同无数柄利刃,千刀万剐般剐在她身上。
师父好狠的心呐。
可她一直以为,师父的心,豆腐做的。
向盈突然执着起来:“我将永不超生,师父,一直陪我吗?”
琴音如洪流奔泻,她在一阵万鬼咆哮中张口,声音轻如呢喃:“陪我吧。”
弦乐似刀,剐在身上,剐得她皮开肉绽,向盈垂下头,怔怔瞧着自己的血,连血里都和着黑色的诅咒,一点一滴流出来。这一瞬间,身体像突然打开了闸门,浓稠如墨的殄文混着鲜血源源不断往外涌泄,活水般蔓延开来……
等陷入太虚幻境的三人幡然醒悟,数不清的殄文已经从脚底傍上了身,他们是被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给刺激醒的,南斗率先爆发出一声惊叫:“卧槽!”
他胡乱扑腾了几下,以为身上着火了,连忙挥手拍打,可周身却连没半点火星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颗颗滚烫的咒怨殄文。
南斗还没完全醒过神,有点虚实难分:“这是幻觉吗?”
秦禾垂头,目睹黑气中缠着殄文,从坑中骷髅女尸的周身扩散开来,她心头一凛:“不是。”
闻声南斗转过头,差点精神错乱:“这不是太虚幻境吗?!”
“也请你结合实际。”秦禾后退,双足仿佛灌了铅,她使劲腾挪一步,小腿勾到一条线,无意中拽得女尸的骷髅头往旁偏侧了一下,露出后脑勺枕着的一块外方内圆的玉器。
“怎么会这样?”唐起移到秦禾身边,难以置信的看着突然爆发的一幕。
坑中的符文开始浮动,正压制着不断乱溢的诅咒,南斗抓了张黄符驱退身上的殄文,挣扎着站起来,行动相当艰难:“咱们这是捅了马蜂窝了,秦老板,你还在坑里待着干什么,赶紧出来。”
秦禾弯腰,去捞那件内圆外方的玉器:“这是什么?”
拎在手里相当沉,触感像块冰坨子,仔细看,四角琢刻神人兽面,云雷纹。
唐起说:“看形制,仿地形,而地为方,这应该是玉琮吧。”
南斗见所未见:“什么玉琮?”这玩意儿垫在女尸的脑袋底下,他觉得,“应该就是个玉枕?”
唐起面无表情的看了南斗一眼,没别的意味,他解释道:“玉琮是一种古人用于祭地的礼器,《周礼》中有记载过,‘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
是以玉璧祭天,玉琮祭地的礼制。
当然,这也被巫师用做镇墓压邪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