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亭中坐着的二人此刻也没什么心情赏景。
“祖父为维持临猗王氏的盛名,苦苦支撑,多年艰辛,我是知道的。”王妡挥退宫人,亲自点茶端到王准跟前,指了亭边灿烂的菊花和不远处梅园光秃秃的梅树,“祖父你瞧,天有四时,花有四季,绚烂过后总会凋谢。”
王准喝茶的动作一顿,想若无其事地继续,却怎么也喝不下这口茶,无奈放下杯盏,叹道:“这几个月,祖父总梦见年轻的时候,那时你父亲还没有迎娶你母亲过门,府里也算热热闹闹,一家子和乐融融。”
王妡没有说话,她知道祖父是想叫她放过二叔王格,让王格一家回京来。
就像王准自己说的,该狠的时候狠不下心,明知王格背后的那些于家族不利的小动作,依旧选择视而不见甚至为他擦屁。
王准真的老了,老到他不断不断怀念从前,一直一直想儿孙都在自己跟前尽孝。
而他注定要是失望了。
“祖父,我曾经跟你说过,能留二叔性命,已是我仁慈。”王妡的眉眼长得与其他王家人不一样,更肖她的母亲谢氏,每一条弧度都藏着锋利,“祖父,我不喜一句话重复许多遍。”
王准挺直的背脊登时垮了,他苦笑两声,点头:“你心肠硬,这很好……很好……祖父今后再难护你,你做任何决定前都先思量再三,莫要冲动。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朝堂讲究的是一个平衡,这其中得由你自己衡量。当权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能盲目交付全部信任,该用得用,该防得防……”
这个下午,王准絮絮叨叨说了近三个时辰,仿佛想将自己六十多年全部的人生经验一股脑儿都教给王妡,有用的,没有用,一直说到宫中快下钥了。
“姽婳,”王准临走时,握着王妡的手,轻声道:“你要好好的。”
王妡敛目,双手交叠放于左腰侧,微微俯身屈膝,给祖父行了个万福礼,道:“多谢祖父,孙儿省得。”
王准点点头,双目微微湿润,转身出宫,机灵的小内侍立刻过去搀扶着他,将他送到玉华门外。
王妡负手看着祖父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回廊拐角。
“回吧。”她说。
静鞭在前头开道,叫路上之人回避,仪仗簇拥着她,一路蜿蜒。
那日之后再三日,三司使王准上疏乞骸骨还乡,朝堂震动。
王准致仕,究竟是王准自己的意思,还是王皇后要对老臣们动手了?
“吴公,您怎么看?”刘敏找上吴慎,他在三司副使这个位置上也已经很多年,如今顶头要挪了,说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他的想法归他的想法,重要的是王皇后的想法,这让刘敏不安,王皇后这几年在三司着力提拔年轻官员,有传言,这次制科经济特科魁首樊敬益是王皇后定下的接任三司使的人。
这个传闻让刘敏很难受,他论官声论资历,怎么都比樊敬益强多了,岂能让一小儿赶超在自己前头。
“王伯平生了个好儿子。”吴慎风马流不相及地说了这么一句。
“吴公,谁管荣国公生没生个好儿子,”刘敏一日之内就着急上火,嘴角还长了个好大的燎泡,实在不想再听一个顾左右而言他之言,就直截了当道:“荣国公退了下来,按理说三司最有资历接任的人就是在下,可皇后扶持年轻人,又在这个时候叫荣国公致仕,真的是因为荣国公身体不好了?”
“欲讷,稍安勿躁,你在这里着急也没用啊。”罗仁说道:“那王确性格过于刚直,不是执掌财权的好人选,那妖后也清楚得很,所以才在三司中培养自己的亲信。妖后胆子倒是大,大量提拔年轻官员,也不想想,年轻人,冲动啊。”
刘敏恍然大悟:“你是说……?”
罗仁一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一旁阮权有点儿羡慕嫉妒刘敏,操作得当的话,刘敏这厮说不定真能由副转正,不像他,蒋鲲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个枢密副使,如今更是被一堆“知院”架空了权力,由在王皇后那里动辄得咎,搞得他现在是什么都不敢做了。
“吴公,王准致仕对妖后来说,无异于自断一臂,”罗仁说道:“恐怕,接下来妖后会逼迫吴公您致仕。”
如此,对妖后来说,朝堂才算平衡了。
其他人都看着吴慎,不管多少,都有些担忧。
不管个人的小九九,在对抗妖后擅权里,吴慎始终是众人的主心骨。
吴慎道:“待王伯平致仕,就把那道奏疏当殿呈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