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早朝一开始与以往没有多大区别。
皇帝靠在御座上,极力打起精神依旧难掩病容,朝臣们瞧见都甚是惊愕——这伤怎么养得越养越差?
反观御座左边端坐着的皇后,碍于她的身份以及慑于她的威严,甚少有人敢直勾勾去打量,今日仔细一看,只觉皇后容光盛极、形貌昳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看看皇帝,再看看皇后。
阮权在心里嘀咕:果然是妖后!
紧接着,他看见妖后挥了一下手,礼官捧着一本杏黄封的诏书站在了二层御阶上,展开了,声音洪亮道:“维承圣四年,岁次戊午,七月辛巳朔十九日己亥,皇帝若曰:於戏!夫恤隐求瘼,义裕於循良……”
众臣一凛,听着起句,这分明是要册授的诏书!
不少人隐晦地朝吴慎、左槐看去,朝廷册授大臣,中书门下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么?!
吴慎和左槐皆敛眉沉目,不让人看出丝毫情绪来。
自从皇后掌权,中书门下职能混乱一片,朝廷每一道制诏敕册文本都该由知制诰拟定,中书门下核查用印,然后下发。
现在是,全由皇后意愿。皇后想让中书门下发,走中书门下,不想了,直接就用印下发了。
而吴慎,作为首相,能够感觉得出自己手中的权力被削减了。
众臣们看吴慎、左槐的表现,就明白,这诏书又是皇后强硬颁下。不少人心中正义愤呢,诏书接下来的内容却把他们都惊呆了。
益州都尉姚巨川,领判枢密院事。
枢密院都承旨石理,领知枢密院事。
太常礼院判事罗仁,领知枢密院事。
京兆府尹李德宏,领同知枢密院事。
制敕院公事曹大年,领同知枢密院事。
殿前司都指挥使李渐,领同知枢密院事。
这一连串的领枢密院事,有皇党、有后党、有清流,甚至还有武官,若真按这样差遣领事,枢密院的权力将会被拆得七零八落,各路人马为此争斗不休。
而这一大串领枢密院事之下,还有个非常尴尬的存在——副枢密使阮权。
在大梁开国之初,旧朝之臣和新朝新贵之间有极大的矛盾,梁□□为了两方安抚,把职事官、寄禄官、阶官玩儿出花来了,名为“差遣”。
举个例子,工部尚书判大理寺事赵晧,他的官阶是工部尚书,领的也是工部尚书的俸禄,但实际上在做的事情却是推鞠覆审中外诸司刑案,他正是被“差遣”为大理寺判事。
“差遣”才是职事官,有在做实际的事情以及掌握实际的权力。
大梁朝廷大部分官员本身的职位与实际领的差事都不相同,□□此举在开国之初的确缓解了新旧派之间的矛盾,使得江山稳定。然而一百多年过去,朝廷年年选官,官员越来越多,做事的越来越多,不做事的也越来越多,拉帮结派的也越来越多,导致朝廷机构越来越繁杂庞大,其中要考虑的各类关系越来越多,政令越来越难以下达。
不过大梁朝中还有少部分是职事与寄禄对应起来的,比如各位宰执。
阮权,枢密副使,内阁宰执之一,被朝廷官员称一声“阮枢副”。
之前在他上面有个枢密使蒋鲲,是实实在在的“枢相”,后来蒋鲲下了台狱,头几年还有声息,这两年渐渐不为人所提起,不知是死是活。在蒋鲲之后,枢密院的大小事情都是阮权在职掌,他多年来四处活动打点,唯一的心愿就是转正,也被人尊称一声“阮相公”。
在朝中,要被人尊称一声“相公”,不仅仅是要领职,还要入阁,并贴“某殿大学士”职。
平章政事昭文相、参知政事国史相、三司使集贤相、枢密使秘阁相,组成了朝廷的权力中枢。
今次,朝廷……该说是皇后,任命了一串“枢密院事”,然他们都只是差遣过来办事,没有人被册授为枢密使贴秘阁大学士,都不算正经的“相公”。
这群算不得正经“相公”,职事凌驾在己之上,来分枢密院之权的,让阮权怄火得简直要吐血。
尤其是姚巨川!
阮权反应过来之后,都快把手里的笏板握裂了。
没想到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姚巨川在这里等着呢,早已暗渡陈仓却还装得那么真情实感。
而这朝堂之上,阮权的愤慨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小点儿,整个朝堂因为这道差遣诏书犹如烧开了的水,咕咕咕嗡嗡嗡,宣诏完都一炷香时间了,他们议论的架势不仅没有终止的模样,反而有愈来愈烈的态势。
王皇后这一招不可谓不恶毒,几乎是将兵权的矛盾从各路禁军厢军转嫁到了枢密院,选的领事的这些人十足巧妙,将朝中有分量的几个党派都网罗其中,推了一个最不能服众的姚巨川按了个“判”。
睿宗朝里,亦有枢密使空缺数年,由他官差遣。
有一年差遣了外调回京的某节度使,给了判枢密院事,翰林院集贤院一同上疏,言“判名太重”,将“判”改做了“知”。
此后再无有“判枢密院事”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