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货都备好了,就等着过年。
田大旺见小苗回来了,打算按计划行事。
他跟孙梅英回老家探亲,大年初二就走,说要在家乡住一阵子。
忙了半辈子,终于有时间了。
田老汉和袁氏都健在,一个八十七,一个九十二,都是高寿。拿袁氏的话说,“这是享了新社会的福,不然,咋活这么大年纪?”
二老心满意足,可田大旺有些愧疚。
这些年工作忙,顾不上家里,只是经济上支援一下。让爹娘来沪上住一段,始终不肯。说:“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就不跑远路了……”
田大旺知道爹娘迷信,怕万一病倒了,在外面回不来。
田老汉说:“城里搞火化,把骨灰装在一个小匣子里,那样哪行啊?还是咱农村好,想埋哪儿就埋哪儿。俺跟你娘把地方都选好了,就在朝阳的坡面上,青山环绕,绿水长流,风水好着呢!”
农村讲究风水,早些年破除封建迷信,可这这几年又抬头了。
上次回去,看到家里摆着香案,燃着香火,供着神仙。村里还有算命的,跳大神的,村民们都信以为真。
田大旺皱了皱眉头。
这是做什么?村里也不管管?他想发火,被孙梅英拦住了。
入乡随俗,不要惹人家不高兴。
他压下了火气,可心里不自在。
学习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进步了,又回到老路上了?可大环境就是这样,社会风气变了,治安没以前好了,小偷小摸,还有赌博的,犯罪的。
“这些人就得送到沙漠里,种树,劳动改造……”
常年在外,田大旺对家乡有着特殊感情。
他找到田秋山,问问情况。
田秋山也很落寂。
他干了一辈子支书,忽然之间大队取消了,变成了村委会。集体的都变成了个人,不用开会,不用吆喝着出工,也不讲究学习了。公社也变成了乡镇,不再搞评比,不再争先进,也不再搞大会战了。
这就是包产到户后,农村发生的变化。基层组织瘫痪了,没人再服从领导了,对那些不良现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没看见。
“大旺,今非昔比,咱们都老了……”
那趟回来,田大旺半天缓不过劲来。
他想起了五十年代,社会主义改造如火如荼。改造完成后,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社会治安良好,家家户户连门都不用锁,可谓路不拾遗。坏分子都被抓起来了,没有小偷小摸,群众也起着监督作用,组织性、纪律性都很好。
可现在呢,经济发展了,日子好过了,思想却滑了坡。
他问小苗:“小苗,你说,爹是不是落伍了?”
“爹,您没落伍,是时代变了……”
对农村秩序的崩塌,田小苗早有预料。
包产到户后,集体农资被瓜分一空,就连小手扶的车轮都被卸下来,抱回家去了。农户们各干各的,精耕细作,热情很高,粮食产量也提上来了。
可是,从大集体到小家庭,是进步还是退步?
本来,七十年代中期,农村地区基本上实现了半机械化,队里有拖拉机、抽水机、收割机、插秧机、打谷机等等,采取半机械、半人工模式。可现在,大地块分成了小地块,机器用不上了,也没人保养,风吹日晒,就变成了一堆废铁。
为了提高生产,农户们养大牲口,用来耕地、推磨,一下退回到了农耕时代。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三十年,直到二十一世纪才有联合收割机,自南向北联合作业,农民们才从手工劳作中脱离开来。
农田水利设施也是如此,吃着老本,没人去修缮,以致于破烂不堪。直到提倡“青山绿水、振兴农村”时,才慢慢恢复。
不过,脱离了大集体,农村劳动力得到了解放。
过去被绑在土地上,现在想干涉就干啥。农闲时分,套上小板车出门拉货做生意,挣几个零花钱。乡镇企业也搞起来了,名义上是集体的,可承包之后就变成了个人的。没人再提集体主义,无私奉献,不挖墙脚就算不错了。
转型阶段,混乱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