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池先生听江殷口气如此狂妄,脸上的阴郁几近凝结出冰霜。
陆玖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他竟敢说出这样冲动的话。
他的爷爷,可不是一般人的爷爷。
他的爷爷是皇帝。
话语之中的这个爷爷抛给南池,南池也不敢接啊,他要是当了他的爷爷,岂不是自比皇帝?有不臣之心?
于情于理,南池都必须对江殷施以重罚。
陆玖知道,江殷的话说出口,自己便不可能帮他求下这个情了。
南池的惩罚,他必须受着。
“好啊,既然世子的话都已经摆在口边,老夫若是不顺应世子的意思,便是不知趣的人。世子纵然是皇孙贵胄,可是入了我的兰室,便是我座下的学生,我身为老师,还是有权管教管教自己学生的。”南先生的眼神陡然一凛,身子气得微微发颤,倏然亮出了手中长长的戒尺,厉声呵斥道,“伸出手来!”
“伸就伸!”江殷仰着脸,随便伸了只手出去,他对视着南先生,师生间的眼神如针尖对麦芒,“有种就打废我这只手,打不废我这只手,我看不起你!”
说罢,他侧眸,冷淡瞥了一眼身侧的江烨,执拗地转过头,朗声道:“打啊!不敢动手?”
陆玖在身侧听这话听得心惊胆战。
原本南池还只是气他在学里动手伤人,其实最多训斥几句,或是让他在书斋后罚站半日也就完事。
可是江殷这犟牛脾气不仅不低头认错,还使劲拱火刺激先生。
这下不敬祖宗,不敬师尊,出言狂妄等罪名数罪并罚,凭谁也没办法替他说几句好话。
陆玖虽然心疼他受责备,可是想想,亦觉得江殷的脾性实在冲动,虽然她时常也叮嘱他收敛性格,可是人的性格并非一日养成,自然也不可能一日改过来,而是需要时间的打磨。
让南池给他长个教训,挫挫他凌人的盛气也未尝没有好处。
陆玖敛眸静静想了一阵,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眼看着江殷受罚。
可是这一眼看过去,她整个人却一瞬愣在原地。
她望见江殷伸出去挨打的那只手,是他之前为了从火盆里捡荷包而烧伤的手。
此刻他手上的伤痕都还未曾痊愈,有些结痂的伤口还没长好,一会儿南池的戒尺打下去,可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江殷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竟然伸出了那只受伤的手,下意识想要收回换成好的那一只,可是抬眸看到站在跟前的江烨,他又忍住了换手的冲动,仍旧让已经伸出去的那只带伤的手接受惩罚。
他硬着头皮上,用受伤的手去挨戒尺,就是不想让江烨看到他丝毫的退却,不想在她的面前告诉旁人他心里有所顾虑。
他有气性。
绝不要在江烨这个小人的面前露怯。
不就是几下破板子?他咬紧了牙关,打就打,谁怕谁啊?
他江殷就是死,也绝不在这儿低头!绝不当着江烨的面低头!
南池眼里寒光一凛,握紧了戒尺,朝着江殷伸出的手掌心上重重责打下去!
陆玖在南池的手下读了这许久的书,自然知道这戒尺的威力,这戒尺虽然看上去小小细细的,可是打在手心里的滋味极其难受,从前有学生犯过错后遭到戒尺责打,轻则手红肿七八日,重则甚至要缠上纱布疗养一个月之久。
今日被激怒的南池是用十成十的力气责打江殷,丝毫不留情面,只看到那戒尺带着清脆的响声落在江殷的手心上,而后触底反弹,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应声当下,江殷单薄宽大的手掌顿时红肿起来,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恰似一条剧毒的红色蜈蚣,蜿蜒着爬过他的手心。
这皮开肉绽的脆响犹如杀鸡儆猴般,叫坐在周遭的学生们噤若寒蝉,畏畏缩缩地低下头,不忍卒看。
陆玖站在江殷身侧,那戒尺每落一次,她的肩膀也忍不住跟着轻颤一次。
南池打得实在太狠,不消一会儿功夫,江殷受责打的手掌心当中已经爬过无数条这样的红痕,它们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张赤色的醒目大网,又像是无数条丛生的红色荆棘,将江殷的皮肉刺开,刺得他鲜血直流。
他站在原地,手板伸得挺直,背脊也一如的倔强挺立,不曾看见他的手心卷起一丝,也不见他的脚步往后倒退一寸,好似这重重的戒尺打下来,并没有打在他的肌肤上。
但陆玖知道,他是在忍,强忍着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发白的面色与紧绷的眉宇无一不展示着他在咬牙强忍,他已经疼得满头冷汗,嘴角紧紧抿着,牙冠也咬得死死,好像只要稍微松懈一点,喉头难以抑制地痛喊便要从此地破门而出。
南池亦是真的生气了,气到甚至没有数自己究竟打了江殷多少下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