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仿佛一道界限,在跨入的瞬间,鳞片散开,李熄安从漫天飞舞的鳞片中走出,缓缓落地。
门在身后合拢,将最后一丝尘世的气息隔绝在外,潮湿的雾气朝着李熄安扑过来,就连衣角都仿佛带着一股腐臭的水汽,但那股花香在李熄安脑海里却越发明显,腐臭的气息不再沾染他的衣角,花香如同指路的航标。
他循着花香走入雾中,路是青石板,两边蹲着石兽,一盏又一盏明黄的灯笼挂在石兽的口中,昏黄的光亮透过雾气,呈现出光怪陆离的质感。李熄安在石兽灯笼前愣住了片刻,这里令他愈发熟悉了。
就像重新回到了九天之上的朱红庙宇。
越往前走,雾气越浓,李熄安听见了水声,当他回过头,发现石板路两侧是翻涌的黑色湖水,承载着亡魂的小船在黑色湖面上游荡,依稀能听见歌声,李熄安认识歌声的起源地,那是太古时期,巫祝们祭祀的歌谣。
他来对了地方,收回目光,沿着小路继续向前。
雾气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嘴上叼着金钗,金钗尾部雕刻着生动的月季。她很活泼,摇晃着上半身,眼角的朱红泪痣比真正的月季色彩更深。
是苏月邻。
但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来啦?”苏月邻用金钗盘好头发,双手托腮笑意盎然,她看向李熄安。
“天下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百姓苦不堪言呐。”她又说。
李熄安走向她的脚步一顿,果然,下一刻,一道与他相似又不同的身影从身后掠过,一袭黑褂,面庞更温和,带有一股书家的气质。李熄安抬头,盯着那张脸,这是朱砂。
朱砂伏落座,如常将雕刻好的金钗放在苏月邻面前,回答说:“我们得离开太庙。”
“离开做什么?我们这样挺好。”苏月邻微微勾起双眼,半边身子伏在案上,像一只狡黠的幼狐。
“天庭的事没完。”朱砂说道。
“你觉得是天庭做的?我倒不认为他们有这种本领啦……不过我们会离开的,相信我,我们以前说好了不是么?害你的无论是什么东西,我们都会把它的脑袋拧下来生火。”苏月邻的面颊倒映塔内跳跃的火焰,将面前新的金钗郑重收好,她的眼中仿佛有一朵暗紫的彼岸花随着火光摆动,这是曾经李熄安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李熄安伸出手,一下子打散了眼前的迷雾,过去的一幕随之消散。
隐秘时代的往事此刻倒映雾中,想来别有深意。
李熄安想到了时间迷雾,但他便是最了解时间迷雾的生灵,这不是时间迷雾,时间迷雾是暴力地将尘世的某一个区域掘出,放置于他设定好的时间线中,外界与迷雾内的时空完全割裂,但眼前的雾气是另一种更加复杂且温和的东西,更接近投影。
很快,他便证实了这个想法。
雾气涌动,不断变化,李熄安看见了战场,那玄鸟展翅,夏王殒命的地方。
在夏王朝覆灭之时,天庭坠落之日,巫祝立于山巅,乘着天地的节拍起舞,呼唤云雨,赤龙盘踞。苏月邻站在祭坛上,化作鬼神的朱砂叼着夏王的尸身,利齿咬合,将夏王吞吃。李熄安对这一幕很熟悉,他停留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段时光便凝望着这里。
雨淅淅沥沥,苏月邻抬头,雨水顺着她修长白皙的脖子流过锁骨滑进衣物,日月玄衣表面的光芒暗淡下去。过去在这时候,李熄安已经离开了,回归了龙渊,所以他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月邻,她的脸像碎掉的蛋壳,一股名为悲伤的情绪从碎缝里流出,化作这场天下经年未有的甘霖。
苏月邻伸出手轻轻拍打着朱砂的脸,发出细微压抑的笑声。
直到这场雨暂歇,太阳从山的另一边升起,照亮了这里的龙和巫祝。苏月邻离开了太庙,远离了尘世,朱红之龙的影子蜿蜒盘踞,如阴影般死死缠绕着隐秘时代的黑暗面,当餮天鬼神的名号都消弭世间,苏月邻送别了在这个世上唯一还认识她的人,太庙中最后一位大巫。
在苏月邻走后,太庙没有了监天司,只有大巫仍像从前那样操办一切。
新的国家建立,新的秩序制定,她走过一个又一个朝代,见证万物兴衰,李熄安仔细地打量画面中的人,从中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她只是提着那柄昏剑,杀死那些企图爬上来覆灭人间的秽物,最后按照承诺将昏剑埋进太行山的一处墓碑。
羽化而独行者。
很快,灵被聚集被隔断,轮回设下门庭,储存逸散的灵气,同时令世间再无神秘色彩。
这个世界伫立起了钢铁的森林。
巨大的落地窗前,女人披着如意云肩,坐在摇椅上打量城市上空的乌云。摇椅吱呀作响,一条赤红的小蛇游走在女人的手腕和指缝间。
“原来你叫李熄安。”她低头,街道上人来人往,可偏偏有一个年轻人在此刻抬头。
一声闷雷将两者的视线隔开,年轻人汇入人海。
女人缓缓起身,将桌上插着的红色月季抛向窗外,下一刻,一阵强光笼罩住整栋大厦。构成这一幕的雾气被强光照射后竟然开始凝结,五光十色的琉璃面在这片迷雾中成千上万的竖起,每一面中都在上演不同的景象,李熄安感应到无数条视线线汇聚于此,有条不紊地推进。
因为时间线没有被改变,只是以某种方式展现在李熄安面前。
李熄安窥见极北的帝王老去,太古的阴影封存,海渊的君主合目,数不清的高大身影伫立,他们古老强大,金莲盛放眼底,寰宇跃动掌心,无数生灵礼拜,无数天骄俯首,他们是至高无上的承冕之君,是其他宇宙九州的承冕之君,更是不同时间线李熄安自己!
“被归一的个体越强大,归一后的那份寂照自然越明亮。”此刻,李熄安耳畔响起苏月邻的轻而细的声音。
“何须等待它物,此地便是门,沿着走即是路,我已在既定的未来等候你的到来。岁月的空转啊,寂灭万般因果,求得那份光明吧!”
:()烛龙以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