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宫里,穆贵妃拿抓住周嘉荣的手就掉眼泪:“徐嬷嬷,快请太医过来,给咱们嘉荣配些祛疤的药。”
她儿子的手以前多好看啊,又白又长,骨节分明,可如今呢,上面全是细细碎碎的伤口,粗糙得如同那些老农一样,穆贵妃一想到儿子还吃过树皮野草心就跟刀割了一般。这趟江南之行,她的嘉荣真是遭了大罪!
周嘉荣赶紧拦住了她:“母妃,不用了,都是些很小的疤,不痛不痒的,过阵子慢慢就好了,没必要让太医跑这一趟!”
穆贵妃嗔了他一眼:“你这孩子,你父皇派了那么多人跟着你,有什么事让下面的人去做啊,你跑去灾区干什么?你若是有个好歹,让母妃怎么办?”
周嘉荣理解她的一片慈母之心,可江南之行,亲历了民间疾苦,见识了人间百态,让他飞快地成长起来。
他的母妃之所以还如此天真单纯,很大一个原因便是过去几十年,她都生活在一个很小的相对不变的环境中,出阁前有外祖父庇护,入宫后更是整日只能看到秋水宫上的这片天空,如同那被困于井底的青蛙。
若是能不带那么多仆人随从出宫走一遭,她的思想和为人处世的方式定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嘉荣现在不能带她出宫,但他可以做母妃在宫外的眼睛,将他看到的五彩世界,他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一点点地告诉她,让她能够了解普通人的悲欢离合。
“儿臣这不好好的吗?”周嘉荣扬起笑容道,“母妃,儿臣跟你讲讲儿臣在江南的事好不好?”
几个月不见,穆贵妃想儿子了,只要能跟儿子在一起,说什么都开心。
“嗯。”穆贵妃高高兴兴地点头。
周嘉荣从他到江南沿途所见说起。
听到有人为了两三百文甘愿卖掉自己的孩子,穆贵妃义愤填膺,但当她知道这背后那可怜母亲的用意后,难受得哭了出来,当听到灾民饿肚子每日连清汤粥都没有一碗,只能挖野菜啃树皮时,她忍不住泪眼婆娑,当听到洪水过后,无数的灾民回乡平整土地,建房搭瓦,重建家园时,她仿佛感受到了普通百姓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对比起这些百姓的苦,她平日里的长吁短叹、悲春伤秋好像是富贵闲人的无病呻吟。
看到穆贵妃一直掉眼泪,哭红的眼睛这会儿肿得像核桃一样,徐嬷嬷几次想劝周嘉荣别说了,免得惹娘娘伤心,都被周嘉荣用眼神制止了。
周嘉荣看穆贵妃哭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现在不敢让穆贵妃知道他们母子的真实处境,他担心穆贵妃城府太浅,会被兴德帝看出来,但他也不愿他的母妃稀里糊涂地活着,一直生活在大家给她铸造的金笼中,一直保持这种娇憨天真的性子。
她迟早要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有达官贵人们的奢侈无度,糖水刷锅,石蜡当柴,也有普通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全家就两身衣服,出门都得轮着来。
若是有一天,他能够登基,天下太平时,他要带着母妃赏遍天下美景,见识人生百态,不让她再做这笼中鸟。
母子俩从下午说到傍晚,期间穆贵妃整整换了五条帕子。
等兴德帝过来时,穆贵妃还在哭。
“这是怎么啦,嘉荣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说着,他又看向周嘉荣,“怎么不劝劝你母妃,你一回来,还惹她伤心。”
穆贵妃赶紧说:“不关嘉荣的事,江南百姓真是太苦了,臣妾听嘉荣说了江南的事,臣妾心里难受,以后,以后臣妾每餐只用四道菜!”
这可稀奇了,从小富贵窝里养出来的穆贵妃都知道节俭了,兴德帝挑眉:“你跟你母妃说什么了?”
周嘉荣笑了笑道:“就说了些儿臣在江南的见闻,母妃心善,听不得灾民们受苦。”
“知道你母妃听不得,你还跟她说这些惹她难过。”兴德帝语气很不赞同。
周嘉荣乖顺地说:“是,是儿臣糊涂了。”
“没有,是臣妾想了解一下嘉荣在江南的事。”穆贵妃擦干了眼泪,对徐嬷嬷说,“陛下来了,让厨房上菜吧。”
徐嬷嬷悄悄瞥了一眼兴德帝:“那,娘娘,今日上几个菜?”
穆贵妃刚才吩咐了以后每餐只上四个菜,可今日陛下与殿下都在。
穆贵妃嗔了她一眼:“今儿个当然不算,嘉荣在江南受苦了,陛下国事繁忙辛苦了,上些他们喜欢的菜。”
“是奴婢糊涂了。”徐嬷嬷认了错,赶紧出去让宫人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