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宫阙、更鼓复又一响。
夜凉风临,俨然已到了宫禁的时候,深知范进言之有理,本欲叮嘱两句,却见范进一副由他善后的模样,莲歌不由地指着那香囊,为他解惑道:
“范进,自出了宁馨殿,那菡炽之香便一路随着,我就知这香授你自不会错的!”
“公主既然知道,何不早唤了微臣出来,这宫中辘井常闻有苦主尸骸,吓都吓死了!”范进抬眸,脸上悲色渐起。
“流月姑娘受了臀杖,你怎好近前得观?且比那苦主尸骸也好不到哪儿去了!”莲歌想着那血痕遍布的创痕,不由地沉重。
“幸有公主盗来的紫玉荆!”范进一旁审视,当即透了她的底。
“范进,救人为先,这叫盗亦有道!”
少女扬眉指点,范进心想这皇宫之地,即若盗个针头线脑,也是大罪难赦,当即冷颜请她回宫。
莲歌颔首离开,书生回眸间已收起了平日的玩笑之姿,当下于那暗影深处拱手道:
“此事劳驾公主御前请旨,未免小题大做,还望宫内好生替流月诊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这流月当诛,那包藏祸心,杀鹊数百,陷我家公主于不义之人,当千刀万剐!流月若亡,乃宫中法度使然,同理范进也定会上那金殿,为我家公主讨一个理字!”
暗处的红衣内监手扬拂尘,眉目一惊,都道那政事当前,轻重有别,却不知区区内廷小事,足以牵扯出一番风雨。
此言暗藏锋锐,陈萦不敢怠慢,当即快刀斩乱麻,唤来了浣衣局的执事。
灯花挑起,有内谒者监朗声宣了内侍省的文告:
“浣衣局罪婢流月,不识宫仪,冲撞龙颜,本当撤籍遣出宫外,恰逢长雨消旱、贵客来朝,圣上龙恩浩荡、罚至膳房劳役,以观后效!”
“大人——”
身侧的冼宫人尤吃了一惊,却见那内监微微一笑,拱手冲她道了声谢。
内宫女子,宵禁之时,便不得随意出行。
即若她轩辕莲歌是来朝的贵客,内廷却已安排了训业的内命妇,来教导她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宫妇。
她的母后将一柄镂刻《女戒》的金尺转授于皇贵妃,那意味着她,轩辕莲歌,要接受滄岳国宫廷的训育,明理守节、淑问外昭、永固家邦。
芷月桥上一灯照来,红缨金甲的内廷统领许桓山含威而立。
这并非第一次遇到,那日在宁馨殿,许桓山曾冷眼观瞧过这位九亩帝姬。
煞气过重的女人,往往能从眼中看个真切,他凝聚了浑身的将气,却发觉少女睥睨而视,端贵地自身前行过。
喉中艰涩半晌,又似被冷冷扇了巴掌,身为武将,许桓山的表情不似文官那般能藏的住,不悦覆在脸上,黑压压的一片。
宫禁之时,竟不知法度,依旧在宫中游走,宫中近来纷乱,悉数与这帝姬有关,打量那少女,身为武将的许桓山不由地嗤笑,亡国之女,当跪在宗庙中悔罪,何故还这般于人前强撑身份?
许桓山骑在高头骏马上默默随着,那腰间横跨的宝刃,泛着清光,透着与主子一般的傲慢。
莲歌心内泛起冷寒,囚徒之感陡增,滄岳国宫廷,如许桓山之流比比皆是。
宁馨殿外,已立了不少张熟悉的面孔。自见到她,皇贵妃脸上的阴霾倏然淡去,三殿下强撑起了笑颜,忧虑晕在眉间,至于她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相公,此时正居高临下,气定神闲地打量着自己。
莲歌遥遥望着,这偌大的宫廷,让她心内排山倒海的抗拒,余光触及许桓山轻视的目光,不由地住了足。
那马背上的禁军统领,扬起一弯浓眉,不知所以,也当下勒马停住,只用那浑圆的虎目上上下下的观睨着她。
“公主殿下,皇贵妃娘娘在前方等着,可耽搁不得!”许桓山傲慢地指指前方,小声提醒了句。
“金庭侍卫春九听令!”
莲歌轻声呼唤,幽夜中四众却听的真切。
香樟树沙沙响动,侍卫春九飞身眼前。
“内廷五品禁军统领许桓山,春侍卫你可认得?”莲歌明知故问。
“回禀殿下,小人认得!”春九朝上方统领拱手施礼。
“春侍卫,自芷月桥一路,你可一直暗中随着?”
“回禀殿下,小的一直随着!”侍卫拧眉回答,那场面着实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