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吓了一跳,虽伸了伸腿儿,可到底没敢追上去,就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柳姨娘正好走过来,摇着扇子在她身后道:“嗳,那桂娘怎么走了?”
“什么桂娘?姨娘说方才坐在这儿的小花旦吗?”
“可不是。”柳姨娘用扇子柄搔了搔头皮,“哦”了一声,笑道,“是了,你不认得她,自打你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上门儿。我们供养不起戏子,每回摆酒都找白司马借用,那姐儿就是白家最有名的花旦,小名儿叫桂娘。”
“我不认得她,可她倒像是认得我。”银瓶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转过头又看柳姨娘,徐徐摇头道,“也不知她同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不过问了一句,她便恼了。”
她说者无心,不防桂娘出了门没走远,就站在门框子旁偷偷听着,桂娘听见这话,咬紧了牙,把脚一跺,汪着眼泪跑开了。
屋里柳姨娘咯咯笑起来,道:“咱们这等后宅里的女人,成天活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除了拈酸吃醋还能干什么?”说着,她凑到镜子跟前,抽出汗巾揿了揿鼻翼上的粉,慢回娇眼,“一准儿是因为男人。”
“男人……”银瓶想了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道,“姨娘别胡说!这可是没有的事,我连那白司马的面儿都没见过,怎会——”
“你这傻!瓜”柳姨娘把小牙骨扇合上,打了银瓶一下子,咬牙笑道,“谁说你和白司马,是她同你们家那位!”她见银瓶惊异地睁圆了眼睛,又笑道,“这原是我们老爷当成笑话儿讲给我听的。说是前儿你们爷往白家吃酒,白司马特意安排了这桂娘,要借她向中书大人献殷勤,不承想——”
一语未了,却听门口有人叫了一声“姨娘”,随即便走进来一个婆子,叫道:“哪儿都找不见姨娘,姨娘原来在这儿清闲!现在外头人多,太太奶奶们都来了,太太周旋不开,叫姨娘过去陪着。”
柳姨娘一向怕她们正房太太,忙应了一声,对银瓶说了句“等我回来再说”,合了扇子就要走。
银瓶忙拉着她道:“姨娘好人儿,话说一半儿伤阴鸷的,你三言两语告诉我,也是你的功德。”
柳姨娘比她大不了几岁,素爱引逗,瞧银瓶神色急迫,倒觉得有趣,斜眼瞅着她道:“好好儿的一个故事,三言两语多没意思,你且等等我,一会儿我就来找你。”
柳姨娘一壁扯回袖子,一壁笑着走了,撇得银瓶不上不下,站在原地发愣。
“借桂娘献殷勤”,想必就是往床帐里送?
银瓶知道有官宦人家养戏子,自己写戏本,排演生旦净丑,明里是一件风雅事,暗地里却是以此巴结权贵。
也不知大人与她成事了没有?
这些日子他倒回来得早,况且他也不像这样的人——也说不准,男人啊,真有了兴致,大概也不分什么白天晚上。
再说了,他要真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买她回来了。
银瓶不免回想一些事情,自从头一晚上梳栊她未成,裴容廷便又退回从前从容优雅又遥不可及的地步,不仅没再吻过她,没再夜闯她的屋子,甚至从不要她在跟前伺候。
难道就是因为有了别的花头?
方才那小旦又提到什么“裴大人说的……”想来就是翻云覆雨之后,裴容廷同她枕边密话,说起自己新买了一个人在房里,那桂娘便记住了。才听柳姨娘的言语,认出她便是那个房里人,女人心窄,与情敌狭路相逢,行为古怪些,似乎也说得通。
银瓶在心里编派了一出大戏,虽然漏洞百出,自己倒越想越真。她心里发涩,下意识再往外头看,却见裴容廷已经不在廊下。她探出身子,把水榭四周都望了望,也没瞧见他的身影。
他可是回院里去了?
她张望间,忽然见楼下现出一道小小的红白的影子,细看才认出那就是桂娘。只见她身子一闪,闪到桂花树下,随即袅袅婷婷,顺着花荫往后头去了。银瓶愣了愣,不知怎的,心里顿生异样,凭空认定了桂娘这一路躲躲藏藏,就是寻裴容廷去的。
她收回了身子,吊着一口气,靠在窗边的粉墙上。
帘卷西风,把湘帘的飘带吹得摇晃,银瓶微微低了头,她鬓角的碎发也都往前,苏苏拂着脸颊。
他昨儿能买了她,明儿自然还有别人,她要吃醋,还吃得过来吗!
然而银瓶自己安慰着,安慰着,还是把唇一抿,提着裙子悄悄下了楼,也逶迤往花园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