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中书这两个字是他的名字,还是皇城里的内阁中书令?怎么会!
“扰了王爷的欢喜,是臣的罪过。”房间炕上吊着两盏纱灯,流泻出黄澄澄的光,把裴容廷白璧无瑕的脸影住了,一半明,一半暗。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里的流光却是寒冷的,“只是那位小娘已是臣白纸黑字买了身价,脱了奴籍的,王爷这场大龙凤,只怕传出去有强抢民女之嫌。”
银瓶的心猛然一跳。
赵公子——也就是这祁王大人,一口茶也差点儿呛在喉咙里。
“买她的是你?”
裴容廷颔首,眼中的笑意似乎温暖了一点儿:“正是。”
祁王挑起了眉,挑到一定程度,他忽然哧笑一声,懒声道:“本王实在没想到,堂堂御前数一数二的中书阁老原来只是行军的小头头。”
“嗳,唔……好个作怪的冤家……”吴娇儿昏了半晌,这会儿才缓过来些,只口中曼声呢喃道,“作弄死奴了,嗳,奴险些一口气吊不上来…”
她是无知无觉,剩下的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祁王的风流终于遭了报应,当下桃花眼一怔,险些把手里的茶壶扳倒。银瓶就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她听见这话,心想这虽然与她无关,但也又羞又吓,瑟瑟发抖,大气儿都不敢出。
倒是裴容廷面不改色,只顿了一下,便接着方才祁王“小头头”的调侃,平静地应道:“殿下说笑,原是五个月前皇爷讨伐南越反贼,臣奉命南下监军,脱不开身,只得先派了一个府官来拟办章程,想必王爷说的便是他。”
就是那个小武官?原来他只是奉命行事。
银瓶偷偷看向那个守门神似的小武官,想起她连日来的思念,登时哭笑不得。
话头挑起来,气氛也松散了些,祁王恢复了平素的散漫,修长手指解开幔帐,将吴娇儿掩在里头,回神后笑道:“本王一向听说裴中书秉性清明,如修仙入道,从不沾女色,不想背地里也有这等花头。”
他一笑,那桃花眼的眼尾挑起来,更多了些不怀好意的韵味:“既是奉召监军,中书不在前头调兵遣将,怎的回了姑苏城来寻这妮子?前儿我才听说那南方蛮子难缠,正是战事胶着的时候,都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临阵离营乃是军中大忌。到底‘温柔乡是英雄冢’,连裴大人也不能免俗。”
“是。美人难忘,人之常情。”
这并不是什么好话,裴容廷却真的应了。他微微别过头,透过层层叠叠锦绣堆纱,余光可以望见坐在地上的银瓶,她光着纤细臂膀,雪白的肌肤映在灯火里,仿佛开在金纱下的细白茉莉。
她太瘦了,五年前还不是这样。
裴容廷眯了眯眼,方才回头道:“不过两日前南越军队便已溃败,退让我大梁两百里边境。信使尚未抵京,因此并没有捷报传与殿下知道。赵将军留在边塞清点军功,臣虽早两日回程,倒也不曾误了皇爷使命。”
这话听着恭敬,细想多少有些凌人的骄傲。
到底是才打了胜仗,就连银瓶这“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商女都知道南越虎视眈眈中原几十年,近些年连连进犯,扰得边境不宁。如今将那蛮子赶回老巢,除了心腹大患,少说为南境挣了二十年太平,搁从前太祖那会儿,他是能进凌烟阁的功臣,现在不兴这个了,也得是皇爷亲解战袍的功劳。
祁王愣了愣,摇头笑道:“许多年不见,裴中书出将入相,显然已是文武全才。”
裴容廷垂了垂眼,淡淡道:“王爷谬赞。臣此行专程来接了姑娘回去,无意打搅殿下好事。此番惊扰,是臣的不是,还望殿下宽宥。”
他是想要告辞,不想祁王接了他的话,却往别处展开说,祁王眼眸一转,看向了银瓶。
他那桃花眼一荡,银瓶的心里便是一惊,她忙攥紧了手。祁王勾唇道:“真要赔不是,怎么也得是本王给中书赔。今儿本王偶然沾了中书令翠,实是本王的疏忽。既是木已成舟,不若本王另送一位绝色与中书,换了这妮子——”
“臣的私事,就不劳祁王费心。”裴容廷生生打断祁王的话,语气如同金石掷地,把满屋子的人惊得鸦雀无声,连灯花都不爆了。
祁王挑了挑眉,慢慢露出似是而非的冷笑。裴容廷虽然语气不善,但神色泰然自若,他欠了欠身,说了一句“殿下好生歇着”,便提袍转身,向纱门处走去。
“也罢,既是中书心爱的,本王自不好强人所难。不过本王嘱咐一句——”祁王撑着脸颊,含了一丝挑衅,对着裴容廷的背影笑道,“我才小试了她一回,那蹄子看着面儿娇,竟还是一个烈货,也没大意趣,日后中书大人与她相处,也得费些功夫调教——”
这哪里是嘱咐,分明是杀人来了!
裴容廷没有回应,依旧走得不疾不徐,然而银瓶对着他走来的方向,背着光,夜色又昏沉,分明看出他乌浓凤目的凛冽,在白璧似的脸上寒光泛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