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回了客栈给沈婳伊喝了正经退烧的药后,沈婳伊的高热才总算有了缓解的迹象。她昏沉的意识也清醒了很多,两颊也不再红得发烫了,赤红霄的心里松了口气,坐在沈婳伊的床边休息着。
夜幕降临后,店小二往客房内端来了晚饭。赤红霄把晚饭端给沈婳伊时,沈婳伊只神色恹恹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你先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赤红霄劳累了一天后本就饿得不行,见沈婳伊这么说也没客气。她坐在桌旁背对着沈婳伊,直接风卷残云一般地把自己那份饭迅速地解决了。沈婳伊见她吃得那样利索,在她身后噗嗤笑了出来。赤红霄一时间有些困窘,甚是尴尬地挠了挠头,想来是她吃饭的样子太不文雅,估计全无女儿家的样子,沈婳伊见了才要笑话她。
沈婳伊看见她那副模样,忙解释道:“我没笑话你。我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吃成这样的。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饭菜,但看你吃起来仿佛都变香了许多,看得人胃口都来了。”
她清脆的笑声萦绕在她耳边,像银铃轻晃。赤红霄赶忙转移了话题:“那夫人现在想吃了吗?”
“想吃了,不过我想先吃点甜的。我在出来之前带了一袋桂花糕的,本来想攒在路上吃,你帮我从行李里拿出来吧。”沈婳伊开了口,赤红霄便只好打开她的行李翻找了起来。行李里头大多是些银钱衣物,其间还有些朱钗首饰。她翻开那些首饰继续查找的时候,在那堆首饰里发现了一支木钗。
那是有着鸟雀图案的木钗,只是要比她今天在市集上看到的精细许多。赤红霄看见这支木钗,整个人都愣了起来。她认得这支木钗,这是赵万熠的手笔。
白天在市集上被打断的思绪,在顷刻间全都翻涌上了她的脑海。
她记得大抵是在六七年前的时候,赵万熠突然迷上了刻木雕。往日里百无聊赖的时候、亦或者是心烦的时候,赵万熠就会用刻刀雕刻些小玩意儿来当做消遣。这消遣耗费不了多少银两,是当时那个少年能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乐趣。他雕刻起那些木雕的时候很是入神,刚开始手艺不精湛时,常刻得自己一手鲜血,但他也毫不在意。
她有的时候会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件事情,没有说话,目光只是随着他的手指在移动。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酷爱雕刻些猛禽异兽,其中刻的最多的是虎。他雕刻过许多姿态各异的虎,那些虎随着他雕工的精湛愈发活灵活现。
赤红霄不曾见过这样精细的东西,赵万熠见她喜欢,偶尔也会把刚雕刻好的木雕送给她。他送给她的每一个木雕她都视之若珍宝。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一向爱雕刻猛禽的赵万熠突然改了性子,刻起了她从来没见他雕刻过的鸟雀。
那鸟雀的样子是秀丽而精巧的,没有猛虎那样咄咄逼人的神态,姿态间全是乖巧与可爱。赤红霄见着新奇,心仿佛被那精巧的鸟儿勾走了,只想把那鸟儿捧在手心里。但是赵万熠并没有把那只鸟雀给她,她也不好去讨要。她只是觉得异常奇怪,往日里爱着猛虎的少年,如今怎么会雕刻起那样可爱的鸟雀呢?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很早……就爱上了那只鸟雀。
后头她再见到那只雕刻好的鸟雀时,那只鸟雀已经被砸碎了,也不知道是谁做了这样的事。赤红霄看着锦盒里碎不成形的鸟雀一阵心疼。记忆中的少年什么也没有跟她说,只是阴沉着脸,之后她就再也没见他雕刻过鸟雀了。
赤红霄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阵子是沈婳伊的生辰。他突然雕刻起这样可爱的鸟雀摆明是想送给她的。只是当时整个青刀门,甚至包括常来串门的精绝帮的夫人,都不曾允许他亲近沈婳伊,更遑论要送她什么东西,所以也不知道是谁砸碎了那个少年精细雕刻的鸟雀。之后他们都长大了,赵万熠当上了掌门,每日都开始忙碌时,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功夫去雕刻这些小玩意儿了。
当年没能送出去的那只鸟雀,赤红霄以为他早就忘记了。但他还是记得,甚至在百忙之中又抽出空来刻了这支木钗,甚至就连她也不知道。沈婳伊只知道一时赌气,非要从青刀门里跑出来吃苦,根本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对她的深情……她把他的深情当做不值钱的东西,就这样随便地塞在行李的角落里,不仔细就会被忽略。
赤红霄的心里一阵绞痛,她视之如珍宝、视之如生命的那个男人的情谊,在沈婳伊那里好像只是个拿在手心里随便把玩的小玩意儿,她想拿起来时就捏在手里随意看看,想丢掉时就放角落里弃置一边。
赤红霄手里头握着这支木钗,握到发疼发紧……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怎么能够……她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地滚落下来,迷糊了她的视线。
“红霄?红霄你怎么了?”在她身后的沈婳伊见她的肩膀不自觉地在抖动,好奇中又带着几分关怀问着她。
“没、没什么……”赤红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是用手擦去泪水,想让自己平复下来。
“你哭了?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沈婳伊的声音里有几分着急,她在赤红霄用手擦眼泪的时候看见她握在手里的木钗,“那只木钗怎么了吗?那只木钗是我走的时候看它还算朴素,戴起来会更像个平民女子,才顺手拿出来的。”
“这木钗是、是掌门刻的……”赤红霄抽泣着回复。
“是赵万熠刻的?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就是寻常木钗罢了。”沈婳伊平静地说着那些足够让她恼火的话,“好了别哭了,把它拿过来给我吧。”
赤红霄止住泪水后,又把脸上的泪痕给抹了个干净。她起身走到了沈婳伊的床边,把那支木钗递到她跟前。谁知沈婳伊一把接过木钗后,伸出两只手就想顺势把那木钗从中折断:
“反正看着这木钗也只是伤心,还留着它干什么。本来它就没什么用,还不如把它折了……”
“你干什么!”赤红霄震惊之余也顾不上礼数,慌张地惊叫起来,伸出手要去抢那支木钗。她着急起来的力气很大,沈婳伊也被她这情急之下凶狠的阵仗吓了一跳。她紧紧握着那支木钗不想撒手,但却没扛过赤红霄的力气。
赤红霄把那木钗抢回了手里,几乎是失控一样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需要赵万熠刻的东西!”沈婳伊一时间也气恼了起来,语调里竟是愤恨。
“你!”赤红霄气极,差点就想伸手打这个女人。她所有的话因为愤怒堆积起来,全都堵在了口中,一时难以理顺。
沈婳伊也同样是一脸愤怒与激动地看着她,眼睛里似有泪光:“你心疼了?你心疼他的东西?你要是心疼,就把这木钗拿去,再也不要让我看见。”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赤红霄又没忍住大哭起来,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地瘫在地上,刚刚所有的愤怒与凶狠全都被击碎,化作碎瓦而散了。
沈婳伊见她痛哭起来,自己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口中喃喃着:“我凭什么……我又凭什么要爱赵万熠……”
“可他那样爱你……那样爱你……”记忆中那个少年对她深沉炽烈的爱意,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想讲出来在她面前分辨。那些事情那样多,还包含着她多年来的隐痛与不甘。过往种种堵在赤红霄的心头,纠葛缠绕,难以理清。
“红霄,你只知道他那样爱我,你只知道自己爱而不得的痛苦。那你知不知道,每天被逼着跟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同床共枕,有多痛苦……”沈婳伊说到此处止不住地抽起冷气来,像是被戳到了极伤心处,得拼命喘息着才能缓解痛苦。
赤红霄错愕地抬起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一番话把她搅得脑子都迷糊了起来。她明明还有很多话可以分辨,他对她的爱,他对她用的感情,哪一件都分明可以用来说服她一样。但她在错愕之中突然什么都说不好了,嘴里只剩下了单调的喃喃:“可是、可是主人那样爱你……”
沈婳伊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是觉得多说也无用。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像是风雨中的一叶小舟颠簸个不停。赤红霄下意识慌乱起来,赶忙凑到她的身边,只见她用来掩唇的手帕上有了几星猩红的颜色。
赤红霄的瞳孔在惊恐中放大,沈婳伊在刚缓和的时候又猛地咳起来,只见一滩鲜血,直接顺着她的咽喉呕了出来。沈婳伊的面庞顷刻间血色尽失,整个人虚弱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