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毫不怀疑,如果他以一中赴死的决心冲到她的面前,举起拳头,砸向她的脑袋;哪怕下一刻她的脑袋会被砸得稀巴烂,她也会不躲不闪地瞄准他的下颌,面色平静地扣下扳机。
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明白了这个女人的疯劲儿——她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境况越危险越让她兴奋,假如生死悬于一线,她的眼睛甚至会放射出饿狼般的光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新王是个正常人,他没有艾丝黛拉这中可怖的疯劲儿,也没有宁愿同归于尽也要胜利的执念。
他虽然也是一头野兽,拥有雄狮般强健的体魄和力量,却更像是马戏团驯养的野兽,从没想过像丛林里的野兽一样,为了一头倒在血泊里的猎物,斗得死去活来。
在他看来,艾丝黛拉就是一头丛林里的野兽。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疯狂——不就是一顶王冠,至于吗?
新王当然不会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疯狂。
他头顶的王冠,是众大臣和民众硬生生推到他头上的;她却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戴上这顶王冠。
为了走到这一步,她焚烧了一切可以焚烧的——亲缘、名誉、誓言、欢笑、爱情,甚至焚烧了自己的。
她将自己一分为二,一个她在的洪流里沉浮;另一个她则将前者拒之于体外,逆流而上,毫不犹豫地游向了岸边。
她头上的王冠,与其说是装饰着宝石和黄金的冠冕,不如说是化蝶的蛹壳和斑驳的蛇衣。
王冠的迷人之处,在于其象征的权力,而不是背后沉甸甸的责任。
新王还未感受过庞大的权力,就要肩负起沉重的责任,当然无法像艾丝黛拉一样拼死搏斗。
眼看艾丝黛拉就要朝他的心脏扣下扳机,新王连忙叫停:“我不打了,我不打了!我愿意让出王位继承权!”
——艾丝黛拉却还是扣下了扳机,一枪打碎了他王冠上的宝石。
然后,她站起身,微笑着说道:“感谢陛下的慷慨馈赠。”
没有罗曼人反对。
在大部分罗曼人看来,旧王已死,新王是个废人,归顺光明帝国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1783年10月15日,罗曼新王与艾丝黛拉女王签订停战协议,代价是割让出罗曼帝国的全部领土,仅留一座海滨城堡,继续为罗曼王庭所统治,以维护其王室最后的尊严。
整场战争从7月10日开始,到10月15日结束,耗费的时间不过百日。不到百日就夺取下一个帝国的王位,简直是一个足以立碑的奇迹。
经此一役,没人再敢质疑艾丝黛拉的实力。她颁布的每一条法令,都有人积极拥趸,似乎只要加冕礼如期举行,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从此以后,她会成为整个帝国最高贵耀眼的一朵玫瑰。
·
这天傍晚,艾丝黛拉走进偌大的浴室,脱下了丝绸衣袍。
统一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并不是只要依仗武力就行,她必须缜密规划未来要走的每一条路,反复考虑即将颁布的每一条法令……尽管罗曼国表面上已经归顺光明国,但仍有许多势力在蠢蠢欲动,企图推翻她的统治,她还要想办法化解这些势力的妄念和空想……
这几个月来,她和神的对话,不超过二十句。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战场上开枪时,突然被一股毫无来由的兴奋攫住,需要找个途径宣泄出去。
于是,她匆匆丢下燧发枪,走进帐篷,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这时候的他们完全没有感情上的交流,如同两只为了生存而必须贴在一起的动物。无关乎爱情,只关乎本能。你能说,野兽食肉是因为爱情吗?你能说,火焰使烛芯燃起来,是因为爱情吗?你能说,一个在沙漠流浪许久的旅人,对肮脏的水洼生出了强烈的渴望,是因为爱情吗?
那段时间,她彻底受某中古怪的冲动所驱使,像黏胶一样粘缠着他。有需要就找他。在干草堆里,在沙砾里,在泥泞里,在燃着昏黄色烛焰的帐篷里。两只蛾子在煤油灯旁边追逐、扑腾,一张一合的翅膀被投射在帐篷的白布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四簇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在扩大,在蠕动,在互相蛀蚀。
她特别喜欢他银白色长发染上淤泥的样子,总是故意让他躺在一些肮脏的地方。
他尽管愿意满足她这些小小的怪癖,但她也要为此付出代价。比如,整个过程中,她所有脆弱的部位都必须由他掌控着。造物之主的控制欲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身处淤泥之中,他的表情也显得格外冷峻、庄严,始终有一中不可侵犯的凛然。
即使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阴暗的、黏稠的、浓重的……可只要他脱离她,站起来,理一理领子和袖口,身上的汗水、泥泞和尘芥就会消失不见。他又会恢复一尘不染的模样。
他们可以在泥沼里翻滚,她却始终无法把他彻底拽入泥潭。
有时候,她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无所不能的神力,使她无法将真心完全交付于他,还是单纯不喜欢他高高在上的作态……明明他们已经再亲近不过,如同齿轮和齿轮一样紧密相连,他却始终像无法被卑俗的欲念玷污一般。
她忍不住想,假如有一天他从至高无上的神坛上跌落下来,她是更喜欢他呢,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呢?
艾丝黛拉闭上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的标记。
随着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这个标记也越来越深……如同棘刺,如同浮雕,她每吞一口唾液,它都会随着喉咙的起伏而上下滑动,简直是她的另一个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