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夭失忆了。
他从休眠仓中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家部长那张青面獠牙的大脸时眩晕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感受到胸口慢慢地传来被子弹洞穿过的钝痛。
他捂住心脏的地方茫然问部长:“我怎么了?”
记忆停留在白鸽四散飞逃的婚礼上,那枚不详的戒指眼看就要触碰到他的指尖,仁慈的命运女神从苍白瞳孔里流下怜悯的眼泪。
枪声响起的时候阮夭已经听不见了。
重叠的血花溅在他身上,先是他自己的,然后是爱德华的。
阮夭试图回想起怎么回事,结果头脑中一片空白,再想下去便是尖锐的疼痛,刺的脑中神经都在突突地跳动。
他想看清金发少年脸上的表情,可是他连爱德华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
空荡荡一个名字残留着撕裂的疼痛久久地停留在脑子里。
他是个很娇气的人,往往一点不舒服就要露出可怜表情寻求旁人一点安慰。但是这回他硬生生忍下了没由来的痛楚,惶惶然问熊部长:
“我的主角受为什么死掉了?”
最关键的记忆好像人为地被一块橡皮擦强行地抹去了,阮夭捂着突突跳动的额角,他不记得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唯独爱德华的血泼在身上的触感格外真实。
就算忘记了一切,他都忘不了那种带着血腥的滚烫热意。
爱德华怎么会死了呢?
他是很想摆脱任务,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希望爱德华真的死掉。他是主角受,这是一条板上钉钉的he世界线,主角怎么可以死掉呢?
他哆嗦了一下,看起来像是一只被雨打湿了皮毛的小流浪猫,一边发抖一边咪咪叫着在街角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主人。
熊部长安慰似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上面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不止是你,所有的世界都出现了不可抗拒的剧情紊乱,为了把你从剧情里抢救出来,我们不得不使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憨厚英武的脸上出现一丝严肃,猛男部长伸手薅了一下自个儿后脑勺炸开的鬃毛,安慰性地拍了一下阮夭的肩膀,随即压低了声音道:“他快醒了,现在整个时管局乱成一锅粥,不得不快点把你从剧情剥离出来。”
似乎是为了防止小桃花精胡思乱想,他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其他部门的员工也被强制召回了。”
他看阮夭眼尾残留着的一点湿意,心虚道:“你放心,你的任务圆满完成了,你成功死在主角攻的枪下,后面的剧情都会回到正轨的。”
阮夭眨了眨长睫,动用特殊手段抹去记忆总会给人留下后遗症,他这个时候看起来就分外迟钝,连眨眼的频率都慢了不少:“是莱恩杀的我吗?”
他梦呓似的开口,语气轻忽,看起来并不像是真心寻求一个答案。
部长偏过头去没有看他:“就是他。”
阮夭这下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他一只手继续捂着胸口,心脏的疼痛绵长又隐秘地折磨着他,他茫然地皱起眉头:“部长,为什么我这里很疼?”
浓长眼睫上挂着一颗眼泪,但是他仍以为自己忍住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痛楚,语气如常地询问部长:“我的心很痛。”
淡定地好像只是在问今天你吃了没。
男人扶着他的肩膀喂给他一杯带着甜意的糖水,看他逐渐恢复一丝血色之后才让他慢慢躺下去。
“强制剥离精神的技术还不够成熟,难免会带一些后遗症,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男人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阮夭动了动苍白失血的嘴唇,躺在休眠仓里,渐渐闭上了双眼。
……
潜龙纪七百二十八年,仙女座沉墟星系,垃圾星。
这里是银河帝国的边沿,被放逐之地。
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
无数的通缉犯、流亡者、贫民如虫蚁一般在臭气熏天的脏乱棚区里扎根,酗酒,斗殴,女票女昌,赌博,凶杀一日三餐一般频繁上演,像是一块腐肉突兀又恶心地纠缠在帝国繁华美丽的星图上。
小小一只穿着裹到领口的黑衣的少年灵敏地从一堆废旧纸板中钻出来,穿着帆布鞋的脚精准地跨过一滩发臭的脏水踩在勉强称得上干净的地面上。
有站在门口嗑着瓜子的红吊带女人看他一眼,露出一个甜腻的笑来:“哟回来了,小夭。”
少年带着一只口罩,露出一双清凌凌的浅琥珀色双眼,看见女人叫他就弯弯眼睛,蝶翅般的睫羽忽闪两下好像要连人的心都撩走。
女人白天没什么生意,脸上大大咧咧带着前一晚的妆,这个时候突然脸红起来暗自恼怒怎么没有补下妆。
阮夭打过招呼就自顾自撩开被油污覆满的珠帘,沿着狭窄楼梯一路跑到三楼,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掏出一把锈蚀了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房门。>br>
这里是一片群租地,房子像是鸽笼一般密密麻麻又毫无艺术感地堆叠在狭小的地段上,一层垒得比一层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