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致身死的那天,寒漪并没有感到悲伤,他甚至觉得这个弟子蠢笨。
魔尊劈过来的刀一字劈下,血光漫天,但寒漪知道,那不过是看着唬人而已,雷声大雨点小,这一刀尽只有蛮力和魔气缠绕,不足为惧,他甚至在魔尊挥刀那刻便已想好了如何接下这刀再顺便还之彼身。
然而刀却劈在了他那个天赋并不如何的弟子身上,明致突然挡在他身前,生生挨下那刀,自半空被劈到了地面上,溅洒出来的鲜血将旁边干涸的血迹滋润了一层。
寒漪感到有点生气,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想要训弟子的心来,第一次将眼前这名弟子是他的徒弟这个认知强烈地记在心里,他想,等明致伤好后一定要好好训戒他。
毕竟他南寒君的弟子怎能这么蠢,连情势状况都分辨不出的蠢货,说出去都是在丢自己的脸。
然而经由医修诊断,蠢徒魂魄破损,身体虽伤得不重,但已是回天无力。
闻此噩耗,寒漪没有伤心,也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望着照在寒阁外那片竹林里被竹子筛得稀碎斑驳的阳光。
他想,偌大的寒阁又只有他一人了。
明致同他并不亲近,甚至该说害怕自己,每每看向他的眼里除了敬仰便只剩下畏惧,在他面前从来都小心翼翼胆怯唯诺生怕惹他不高兴。
但好歹师徒一场,做为师尊,寒漪还是让燕涟带来一副琉璃冰棺,将他好好送走,盖棺那日,寒漪凝视这个当了自己多年徒弟的弟子,最终还是把那枚原本想赠予弟子的稀有羽禽的灵蛋放了进去。
封棺,葬于后山空洞。
寒阁一惯冷清,少了个人,便更冷清了。
寒漪早已习惯,偌大的寒阁寒气逼人、死气沉沉,就算多了一个弟子也燃不起任何暖意,就像极冬境四季如冬的天气。
曾为体验世间四季不同光景,寒漪离开极冬境,拜入无妄山老山主门下。
可惜历经这些年,寒漪发觉,凛冬未曾褪去,原来他的四周向来都是冰雪积压,既已身处寒冬,何能再见其他三季。
寒漪也曾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明致初到他门下的那天,他想过好好待明致的,但他从明致的眼中看到了畏惧多于敬仰,又敬又惧,直接拉开了他们师徒的距离,连一句话都无法好好说。
面对一个始终如惊弓之鸟般因自己几句话而惊惧的弟子,久而久之,寒漪便打消与其拉近关系的想法。
所以对于明致的魂死,寒漪没有过多的想法,身为人师,他尽可能地替弟子料理后事便是尽了责。
自己一个人其实也挺好,寒漪这样想着。
就这样,春去冬来,年复一年,四季早已不知轮过多少回。
其间,遇无妄山收徒日,厉青山送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过来让他掌眼挑选。
可惜那些弟子的眼神如当初明致的眼神般,如同一辙,同样的又畏又惧,让本就眼高于顶并不想收徒的南寒君冷眼丢了出去。
后来几次,厉青山便也死了心,不再送徒过来。
寒漪沉心于仙灵宝地修炼,不曾想过,魂魄受损的弟子会再睁开眼睛,载着肩上的阳光跑回了寒阁。
挂着灿烂的笑脸,晶亮的眼睛如同倒映在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辉,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没有丝毫畏惧,就这样闯进经年如居凛冬的寒阁里,朝座上的他唤了一声“师尊”。
寒漪心下一荡,于是南寒君又有了弟子。
不同于以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回来的明致像换了个人似,阳光明媚,同上寒阁来的弟子们都有说有笑的。
最关键的是,这个明致看向他的眼神里无惊无惧,坦坦荡荡,仿佛他的身份于他而言便是一个普通的师尊,再无其他,不是不近人情、冷若寒山的南寒君,无需畏惧。
寒漪对回来的明致很满意,没有说出口,亦无人察觉,但他心里是十分欢喜的。
那年夏天酷暑难耐,难得经年结冰的寒阁也闷热起来。
小肥啾的叫声如蝉鸣一样吵,寒漪从阳炎处归来,远远就看到明致躺在廊下如缺水的旱苗半死不活。
然而一看到自己,明致便能满血复活,睁起一双晶晶亮的眸子,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欢喜,对他说着今日查看古籍时发现了什么,问他知不知道修成此道有何难度。
寒漪今日去了一趟竹居,正逢阳炎君研究术法失控,一时热浪席卷整座无妄山,暑上加暑,就连冰窖里拿出来的冰都是烫手的。
寒漪见状帮了一把手,寒流堪堪将热浪压下来,许是受纯阳炎火影响,回来的路上,心里似有一股闷热压着,使他周身不爽,微蹙着眉头回阁,而今耳边听见明致和小肥啾吱吱喳喳吵着,只觉越发烦闷。>r>
“……师尊身体不舒服吗?”
明致的声音渐小,伸手过来探自己的额角,被躲开了。
这天气烦闷,人若与人相处,体温碰撞,只会热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