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脑儿城中最大的酒楼便在驿馆左近,金罗汉接信后,回书一封,称公事繁忙,约在酉时。
于是这一整天都没什么事,索性沈书同纪逐鸢到街上去转,恰逢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天刚亮就热热闹闹地开市做生意,来往的客商穿着打扮差异甚大。买卖最多的便是波斯来的香料、金银器、玻璃制品。福州、泉州过来的瓷器,庐州、安庆的茶,蜀地的锦绣。
到底沈书年纪也轻,一见人多,兴致也上来了,挑了几件异域风格的金银器,本要买点茶,把茶叶在手指尖搓碎了放在鼻端一闻。
沈书对纪逐鸢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纪逐鸢便即会意,只说少爷还要到处逛逛看看。
最后买了威楚路过来的茶叶,是另一番风味,初入口时尝着有点怪,喝得习惯了也别有一番风味。
中午纪逐鸢带着沈书便到同金罗汉约定的酒楼吃饭,跑堂报出来的菜名,十道菜里头竟有九道沈书都没听过,索性叫跑堂就点店内卖得最好的五样菜上来。纪逐鸢先是将沈书买的大包小包东西拿回驿馆,不多时,穆玄苍和李维昌也随纪逐鸢过来,这也是沈书的意思,总不好他们两个在外头吃独食。
“还有这把戏。”李维昌饶有兴致地坐下,挑挑拣拣从碟子里拿了核桃丢在嘴里,脖子探出栏杆外。
堂子里正有人在变戏法,使一根笛子,呜呜咽咽地吹,耍戏人面前的藤篮子里一条拇指粗的蛇昂头吐信,好似能听懂笛声,大半个身子滑到杂花密布的地毯上,游向四方。
围着看的人群爆出一阵惊呼,许多瞧热闹的人本挤在最里头,这时都作鸟兽散,魂飞魄散地散向四周,更有小孩吓得尿裤子,被他爹拎起来就是一顿暴揍,哭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沈书不禁笑了起来。
跑堂开始上菜,弄半天那么多名目,花样远没有江南多,吃得也没那么精细,肉食多是炙烤而成,配了三个装酱汁的小碟,另外还有个碟儿装的都是粉末,闻着很香,沈书就跑堂上菜的功夫问了,也是用来蘸肉。
舍尔别倒是各处一样,拿彩绘的瓶子盛着。
沈书放下碗时,穆玄苍努着嘴问他:“看什么?”
沈书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不到察罕脑儿这么富,这酒楼里用的碗碟快赶上宫里了。”
“皇帝留你们在宫中用了膳?”穆玄苍问。
沈书点一下头,没有多说。
“哎,那蛇还真听他的话!”李维昌则对他们说话毫不感兴趣,一心只管看蛇戏。
纪逐鸢把羊肉片成小片,夹给沈书,示意他专心吃饭。
一顿饭吃得沈书不怎么舒服,除了来察罕脑儿的第一顿饭,确实是饿了,沈书吃得险些吐出来。现在细品过,沈书还是觉得江南的茶饭更对他的胃,尤其是后面上来一道鲜切的羊肉,□□内犹带生血,端上来的蘸料是黄绿色的糊,看得沈书不敢下箸。
唯有李维昌生冷不忌,什么都吃。
吃完饭纪逐鸢去付钱,沈书同跑堂说了会话,上菜时他就有许多问题,跑堂本是不耐烦应付这种外乡土包子,但手里硬被塞了块碎银子,跑堂顿时笑逐颜开,没谁能跟钱过不去。
午睡过后沈书便叫穆玄苍来问。
穆玄苍的伤口已经得到妥善处理,他新换了一领蒙古袍子,往身上挂了几串鲜红的玛瑙珠,又有一串佛珠盘在腕上,眉毛描粗,脸堂子也涂黑,像是常年风吹日晒的人。
“不像。”沈书说,“你个子太高,扮元人着实不大像。”
“凑合了,那厮六年没见我,应该也记不清我长什么样。再说我瞎了一只眼睛,他更认不出,真认出来,就大大方方认了。”到察罕脑儿前,穆玄苍本打算直接同金罗汉叙旧套他的话,同沈书商量后觉得沈书说得有理,六年前他们是认识,总归交情不深,六年时间足够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金罗汉现在是什么脾气秉性,以什么为生,家里几口人,暗地里同穆华林有何勾当,穆玄苍一无所知。要是从前很熟也便罢了,不过认识,不如先装作没有想起来这位旧友,公事公办。
除此之外,扮作蒙古人在这地头上是最好行事的,穆玄苍穿的戴的价值不菲,显然早有准备。如此一来,沈书便不必出头,只由穆玄苍去交涉,他和纪逐鸢则分别是穆玄苍手下的主簿和护卫。
“嗯,能不能弄点钱?”沈书直截了当地问。
“没钱花用了?”
“弄不来你就说不能。”纪逐鸢说。
沈书只当听不见纪逐鸢说话,朝穆玄苍解释,他觉得察罕脑儿的人还是认钱,尤其认真金白银。看来现在楮币只在大都有行市,也都是被朝廷逼迫,不用钱钞交易,轻则送官,重则丧命,天子脚下都是横行霸道的主,细民吃罪不起,万般无奈只得收下用不了几天就起毛边的至正交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