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皇帝身体如何?”既然戴沣已经直呼妥懽帖睦尔的名字,对天子自然没有几分敬意,沈书也不那么拘礼了。
“每日纵情酒色,早晚是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戴沣道,“贤侄打听这么多,是有何事?”
来之前沈书已经想好应对,回答道:“我是替张士诚押粮进京,天子要行恩赏,我得替他领赏谢恩。摸不准蒙古皇帝是什么性情,想多知道一些。”
“性情?”戴沣神色古怪起来,“贤侄不妨猜一猜。”
沈书想了想,说:“怕是有些乖戾,而且多疑。但不如年少时果断,能听得进去一些谏言。”
戴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向椅中靠,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摩挲,脸上露出些许赞赏。
沈书知道自己猜对了。妥懽帖睦尔年少几经波折才随和世瓎进京,和世瓎死在途中,之后妥懽帖睦尔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直至他的幼帝懿璘质班病故,阴谋将他流放出去的昔日仇人,又巴巴将他接回京城。那时妥懽帖睦尔才十三岁,就已经历了寻常人一生都未必会经历的波折,七年后,妥懽帖睦尔扳倒权臣伯颜,处置了让他蒙羞的太皇太后卜答失里。二十岁的妥懽帖睦尔意气风发,启用为他亲政立下大功的脱脱,自上而下开始推行新政,一展对天下的抱负。
如今妥懽帖睦尔已经四十,除了世祖,大元皇帝普遍寿数不长,这也正是皇太子和他的母亲想要妥懽帖睦尔禅位的一个原因。等待总是焦灼,权力又像是裹了蜜糖的水果,丰美诱人。
妥懽帖睦尔哪怕不追究内禅的事,高丽皇后的手从宫里伸到宫外,他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毫无耳闻。
但在对太平父子的处置上,又显示出皇帝的优柔寡断。他打发走了太平,甚至给予高丽皇后和皇太子更多恩宠,重新启用与资正院使朴不花险些因罪一起遭殃的倒霉蛋搠思监。
也许是有安抚之意,到底是父子,妥懽帖睦尔似乎还想要修补与皇太子的关系。这同时也彰显了,妥懽帖睦尔仍能掌控权柄,爱猷识理达腊还是雏虎,若妥懽帖睦尔的身体不出问题,则太子无法真的夺权。
三人足谈了一个半时辰,戴沣要留下他们吃饭,沈书起来客客气气地推辞了。戴沣也无意勉强。
到了赌坊,纪逐鸢熟门熟路上去找人。
场子里吵闹不休,沈书有点困了,倚在阑干上等人。这间赌坊开得很大,许多俊秀的少年郎挽着客人的手臂,在旁为他们欢呼叫好,赢了钱的便把银铤往那些脸嫩得能掐出水的少年衣襟里贴。
沈书只看了两眼,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他的脸不禁有点泛红,无聊地离开赌桌,走到外面廊下。
夜风从街面上吹过来,空气里的怪味熏得人想吐,沈书又忙不迭回去。正走着,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沈书还没抬头,正要道歉时,手臂被铁一样的一只手抓住了,沈书毫无防备地哎哟一声。
“我们主人有请,跟我走,小子。”
光听声音沈书的脸就白了,抬头一看,果然是昨日那名侍卫统领。拼力气沈书挣不开这名统领,沈书的手臂疼得不行,一脖子都是冷汗。他眼角余光瞥见纪逐鸢已经从楼上下来,中间隔了数十名赌客,堂子里喧杂的叫嚷声震天动地,哪怕他现在大叫,也不过是引来纪逐鸢一起被抓。
于是沈书默不作声,跟那统领下楼,他另一只手刚刚抬起,便被人按在身后,俩人拎着沈书的两条手臂,按在他身后,捉小鸡似的将沈书提着下楼。
还好这段路不长,统领口中所称的“主人”,就在赌坊底楼的内院中,进到最深的一处院子,赌坊里的吵闹已经被一层接一层繁茂的花木彻底阻断。
一扇窗上透光的门打开了,沈书的左手臂被人松开,那统领仍不松手,揪着沈书入内。
“塔尔古金,可不能这样对我的贵客。”说话的人语气轻松,声音带着青年人的清脆雀跃,他的汉话说得很好。
统领塔尔古金松开沈书的手臂,如同一头猛虎,退站到他的主人身边。
低头走了这么长一截路,沈书头晕得不行,被松开后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用力揉了揉被塔尔古金抓了一路的手,勉强站稳,视线上移,看清眼前一领深绿色华贵质孙服的青年男子,蒙古人束起的辫子从双耳后垂到肩,胸前是一挂醒目的红珠子。
房间里点着名贵的香料,让沈书一直想打喷嚏。
“昨晚你为什么要跑?”青年走到沈书面前,二人个子相差无几。
沈书作出惶恐的神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青年奇怪地咦了一声。
“昨夜小民冲撞了大人的象舆,害怕受到惩处,所以跑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青年看着沈书问。
“小民不知道,但小民知道大人是身份尊贵的人。”
“你不知道?”青年发起笑来,“云都赤竟招来你这么个傻小子,塔尔古金,告诉他。”
塔尔古金走到沈书面前,叉腰傲然道:“站在你面前的是皇太子,快磕三个响头,为你昨夜的失礼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