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丕苦笑摇头。
“还没个准话放钱还是放钞,只颁文券,给纳粮户作凭证。换了你,辛苦耕作一整年,换一张不知能不能通兑的纸。贤弟换还是不换?”
沈书:“我听林兄在太守府说的,是要用天祐通宝买粮,拿到大都再请朝廷以二金和籴?”
“只能如此。”林丕道,“还得押粮进京的同僚去与朝廷官员辩一辩道理。”
至正交钞发行时,朝廷军费、黄河治水,到处要用钱,朝廷便想了个办法,增印楮币,一时间桑皮纸供不应求,便改用榆皮纸,榆皮纸却远不如桑皮纸耐用,转手几次,钱钞便磨毛破损。不到四年,民间便不再认宝钞,宁肯以物换物,或是惟用铜钱。到至正十六年,朝廷漠视民间楮币不通,继续增印宝钞,在和籴、和买、和雇时强迫民间接受至正交钞。各地却又另铸铜币,连杭州亦有江浙行省自铸的铜钱,仅在杭城交易使用。张士诚自不必说,起事后第一件事便是铸造铜钱,为此将佛寺里的铜像也熔了,他铸的钱币,唤作天祐通宝,起初只在高邮等地通行,后来平江被攻下,改为隆平。江浙多用天祐通宝,其实民间只要是铜币都能通用,二金是指白银、黄金,这两种更是通行无阻。
林丕说要用天祐通宝买粮,是因为知道朝廷征粮,当然会用楮币。而民间不认楮币已久,如果用至正交钞的破纸,就没人愿意配合和籴。用铜钱,则钱是张士诚来出,那就是本该隆平收的粮税里头要分一部分给朝廷也就罢了,还得自己出钱填窟窿。到了大都,户部给废纸,就是白跑一趟。
而有人说粮食运过去让朝廷给二金,否则让他们用东西换。这很难实现,船只要到了北边,就是人家的地盘,张士诚同刘福通从来没合作过,也不可能指望宋来为周护航。
还有一个办法,便是连和籴这幅遮羞布也撕碎,强令民家交粮。张士诚经营多年得来的民心,不可能砸在这事上。
只是这么一来,就要另想办法。
沈书也有两三分醉意,心想一个比一个会打算盘,起初朝廷要粮二百万石,降到八十万,现在托方国珍的福,一降再降,定为区区十五万石。春天就在议这事,拖到十一月中旬,眼看着今年是不可能运粮北上了,差不多是拖拖拉拉一整年。这一年里又不知得饿死多少人。
沈书也朝林丕交了底,这一刻他下了决定,不跟林丕来虚的。
林丕的视线从被沈书倒扣的空杯上移开,看到沈书的脸,四目一对,就知道沈书没醉。
“贤弟……”
“林兄,我向你说一句实话,这趟北行,不出意外,隆平派的正官便是我。你要让人去同朝廷辩,那这个人就是我。”沈书一气往下说,“堂堂大元朝廷,现下连军费都是用那破钞发的,要让他们按我们的规矩办,不大可能,这个亏只能隆平来担。”
林丕眼睛微微张大。
“我那太守叔叔摆明了不想出,十五万粮,和籴低于市价,你就照平价,添上盐、豆,开仓放出去换。”
林丕皱起了眉:“怕是无人肯换。”
“坊正、里正已经把田地册子交了上来,照上面的数,该摊牌多少是多少,无有例外。这事是我过的手,已经是放了水,根本没有摊到家中无粮的穷家小户头上。只要名册上有的,都是卖了这批粮还能填得饱肚子的。”除此之外,季孟已经在收购粮米,那都是真金白银,价钱是市价的两倍。如此卖粮的人家在季孟那得了实惠,来回一算,这头交差虽吃点亏,到底还看得过去。
不过这事儿不能告诉林丕。
林丕不知内情,迟疑地朝沈书问:“那要是有不愿意卖的……”
沈书揣起袖子说:“这就要征粮官们大家自己想辙了,也不能指望太守府什么都给办了,主公养这么多谋士,是指望大家分忧解难。”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沈书到底给林丕留了面子。照他的想法,明年、后年,朝廷还要朝张士诚征粮,这是必然的,北方大河年年有洪水,蝗灾更不断。天下大乱,处处有战火,随之而来的是瘟疫和饥荒。
若不是指望江浙的大粮仓,就算方国珍买通奇皇后,也未必能官运亨通。沈书不相信妥懽帖睦尔纯然是个耳根软的傻蛋。
沈书摇摇晃晃地从船上下来,遥遥看到岸上有个人在放马啃河岸上的草。
“贤弟请。”林丕把着沈书的手,要扶他上车。
沈书却把林丕的手一甩,呵呵笑道:“就此别过。”
林丕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只见那颤巍巍的身形朝前走了几步,扑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去了。
林丕“哎”了一声,追上来。
“林大人。”纪逐鸢把沈书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