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已经到了五月末,方国珍的使者放回去不到十日,第二路使者到隆平。
周仁一改前次的热情亲切,把使者都放在驿馆里,让驿令招待。
五月廿八,季孟带人去见了使者,廿九一早,沈书刚起来,小厮便进来告知说季孟到访。
沈书是知道季孟昨日去过驿馆,不敢怠慢,连忙起来漱口,叫人上早膳,与季孟坐在厅上吃。
天气热得人想要光膀子,两人都穿得甚薄,沈书趿一双木屐,双腿分开,坐在小杌子上,同季孟边吃边说。
“方德福已经被砍了。”
沈书一愣,接着埋头喝了口米汤。
“我将另一份文书给使者看了,翻脸就不认账,这次来的都是能动粗的,还好我听你的,有所防备,带了甲士前去,否则文书都会被抢。”季孟心有余悸,喝了半碗绿豆稀饭,脆萝卜咬开嘎巴的响。
“他们还真不怕。”沈书道,“那就甩给杭州,我待会便去写信,告诉杭州,方国珍不肯配合漕运。”
“这能行?”季孟担忧道,“你不是说方国珍走高丽皇后的路子,早在大都买通了不少朝臣?”
“朝中也许还有一个人,真的忧国忧民。”沈书三两下把饭吃了,让季孟自便,他钻进书房,铺开纸来提笔写信。一封给杭州达识帖睦迩,一封则捎给穆华林,请穆华林动手从元廷内帮忙。
沈书料定穆华林不会拒绝,理由在信中也写了,大都的人吃不饱,而皇帝和权贵家里却积满粮,北方民心只会愈发不稳。而红巾军在山东占去大片地方,那庚申君便是站在危檐下,朝堂时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到了五月最后一天,蝉鸣叫得人耳朵都疼,沈书从书塾出来,西落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学堂里一天吵闹不休,沈书的嗓子眼里都冒烟,坐在值房中喝完了先生们都有的菊花茶才出来,便比平日里晚些。他刚跨出门,就看见自家的小厮在不远处挥手,大叫道:“少爷,你看谁来接你了!”
沈书满头满背都是汗,这一日下午都是一身忽冷忽热,心窝里烧得厉害。看见纪逐鸢,他朝前急走了两步,倏然间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昏头昏脑的时候,沈书知道有人在不停给他喂凉水,又让他喝了一碗药汤下去,隐约听见有人说是中暑,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心了,直接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彻底黑下来,纪逐鸢当即就发觉他醒过来,连忙扶他起来。
沈书身上衣服敞着,身上还敷了不少凉贴,屋子里都是药味。
看到纪逐鸢满脸担心,沈书抓着他的手说:“太高兴了,年纪上来,受不住激。”
纪逐鸢面上僵硬,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有饭没有?”沈书笑了笑,推纪逐鸢一下,“我都饿得要死了,什么时辰,我哥回家头一日,就打量饿死我好省军饷吗!”
“有。”纪逐鸢这才回过神,又气,知道沈书是刻意这么说,不想让他太担心,心里又止不住疼他,想把沈书按在怀里,狠狠欺负他一顿。
简直是禽兽!
纪逐鸢一拳头捶在榻上。
沈书吓了一跳,怒道:“不是吧,还想揍我?”
纪逐鸢一把扯过沈书,紧紧抱了他一会。
沈书抬手,也抱住纪逐鸢的背,许久,忍不住恶狠狠地说:“我看你就是打量要饿死我。”
纪逐鸢松开他,以胡茬去扎沈书的脸,含糊地抱怨:“日夜兼程骑马赶回来的,想早点见你,小没良心的。家书现在也不写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沈书一时语塞,只好不情不愿地凑上去亲纪逐鸢一下,意思意思想混过去,冷不防被纪逐鸢抓住亲了好一会,险些又要眼前一黑昏过去。临昏倒前,纪逐鸢给沈书穿好外衣,怕他身体还虚,把他抱到桌边。
沈书觉得纪逐鸢像把自己当成五岁孩童,满肚子不满。纪逐鸢却又急着出去了,没多久,端来一个三尺见方的大盘,杵在桌上杯碗盘碟稳稳当当,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