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区区一个主簿……”有人怒道。
刘青从船舱外走了进来,作淮军甲士的穿戴,朝沈书单膝跪地,道:“弩手已布置好了,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几人顿时色变,意识到不对。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谋杀朝廷命官?周仁呢?怎么是你来!”
沈书示意刘青站到一边。
连隆平府里的几位文官小吏也都现出震惊。
沈书的目光在舱中逡巡一圈,看他们酒都醒透了,揣起手说:“太守倒是朝廷命官,印绶在手。未知众位,可有大元皇帝的委任?”
“难道你有?”说话的叫方德福,是此次率队前来的使者。
这些人在沈书眼里,都是只知使钱吃喝的草包,到了隆平后,一天就是骗吃骗喝。沈书笑道:“我也没有。”
方德福浓眉一扬,想要出言诘难,却听沈书理所当然地说:“大家都是草民,这几日城中洪水泛滥,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谈得拢,咱们就谈,谈不拢。”
“谈不拢如何?”
“水里的冤魂不知有多少,想必也没人顾得上。”沈书似笑非笑地加重了语气,“你我都是草民,有些事办起来不就容易得多了?”
季孟一拍大腿,附和道:“主簿说得是啊!”
余下的两个蠢蠹连声应和,冲着沈书是周仁的侄儿,料想就算闹出了人命,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实则沈书也不想把方国珍派来的人杀了,但再拖下去,大都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这些人还要往返于隆平与庆元,一来一去又要不少时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吓他们一吓。
那方德福带的几个,都是贫苦盐民出身,一听说方国珍在附近起了事,便携妻挈子地去投奔。混了两年,跟随方国珍行强盗之事,确比光着膀子熬盐的日子轻松多了。然而到了隆平,这伙人成日被周仁带着四处寻欢作乐,吃的用的都是精巧之物,一派江南风情,逐渐乐不思蜀。而方德福本是擅逢迎之辈,凭着会吃会玩,嘴上像是抹了油,拍马屁得来的官职,毫无主见。
一起吃了几次饭之后,沈书发现这些人,就是来隆平玩乐,故意拖延不谈正事,仗着现在大家都是元廷的走狗,总不好自家的狗倒打起来。周仁早已对这群人避而不见,但他手底下的文士,却没一个愿意出来担责,忧心真要是得罪了这些使者,回去告状,将来升迁无望。
他沈书恰恰没有这些顾虑,反正隆平也呆不久了,走前他还想将漕粮北运的事办完。
给沈书这么一吓,方德福同手下人等小声商量。
沈书揣着袖子,闭目养神,耳朵里隐约传进些说话声。
少顷,方德福脸色铁青,坐回原处,说:“周太守说,有八十万石粮要运往京师。”
方德福起了这个头,沈书便知现在可以同他坐下来谈了。
“一旦漕运开了,数目要听朝廷的意思,目下暂定这一批是八十万石。”
方德福其实不在意给多少粮,只因来之前方国珍说得一清二楚,他们一粒米也不会出,重点在于船。
沈书走前说定的是五十艘载重三千石的沙船,这几乎是载重最小的沙船了,周仁磨了这些日子,方德福只答应将数量增至一百艘。之后无论怎么谈,方德福始终咬死方国珍就这么多沙船,走一趟要月余,等急用的时候,再要找船,岂不是耽误自己的事。
“朝廷让运多少,是朝廷的命令,我们也不能同朝廷对着干。只是我庆元是辅助你隆平的差,主次总得分清,来日算起功劳,也是你隆平府占便宜。向来雇车雇船替朝廷运东西,甭管是什么,都叫和雇。价钱亦有定数,只因年成不好,北方的人日子也不好过,咱们大人愿行善积德,才没有伸手向朝廷要船资。给船工的吃食和工钱,要再省下来……”方德福嗤笑一声,“到时候功劳是你们的,咱们庆元吃力不讨好,白费多少功夫?海航不比内河,风浪甚大,船工也辛苦。沈主簿,我看你是少不更事,不懂这里头的深浅。”
“要入大海,或者确实风急浪险,近海可不同吧?”沈书道,“方大人手里有六百艘六千石以上的沙船,只要手指缝里漏下来一点,就能造福大都十万百姓。”
当沈书说到六百艘,方德福顿时变了脸色。
“不过大人没有说错。”沈书的话锋一转,“我是年纪小,许多事情不懂,要向大人请教。”
方德福冷哼一声。